二十五、X 光

 

处在热恋中的女孩都是女王，她们对男孩发出的一道道指令一般不用大脑思考；处在热恋中的男孩大都是奴隶，一般都心甘情愿地圆满甚至创造性地超额完成女孩交给的一切任务。

 

二十五、Ｘ 光

 

菲菲看我一副提不起神的样，与8818 联系，8818 立即安排了活动。处在热恋中的女孩都是女王，她们对男孩发出的一道道指令一般不用大脑思考；处在热恋中的男孩大都是奴隶，一般都心甘情愿地圆满甚至创造性地超额完成女孩交给的一切任务。

我很感激菲菲，感激她在热恋的甜蜜之中还能顾得我。8818 放下公司的业务，特意陪我们到龙庆峡玩。8818 带来了那位医生，我明白，那是为我预备的。8818 什么也没跟我说，菲菲也什么都没跟我说，一切都心照不宣。来就来呗 ，反正是玩，跟谁玩不是玩。虽然他与我毫无关系，现在我连英语王子都不理睬，更何况是他呢！

我还是忍不住注意了他。英语王子说得对，恋爱、交朋友、与人交往都是生活的重要内容。也就交往呗，有什么可认真的。既然交往，我就不能不注意他，因为我不是跟一块石头相处，也不是跟别的什么相处，他是一个大活人，一个戴眼镜，一个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的研究生，一个X 光医生。

尽管他穿着常人一样的衣着，我第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职业。他特白嫩，比我和菲菲还白嫩，一眼就知道是长期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泡着的人。那种白，有些瘆人，没有一点血色，是那种惨白，惨白得像从冰库里拉出来的尸体。虽然现在透视不用关灯，但那也不能有阳光，再说也不知他管不管暗室冲洗片子。就算只管透视拍片，在办公室看片子写意见，也不能有太强烈的光。他的工作就是见不得阳光的工作，我感觉他的人也像怕见阳光的人。看着站在阳光下的他，我不觉有一种滑稽的想法，他会不会被太阳晒蔫？我忍不住笑了，我觉得8818 带他和我们一起到龙庆峡玩是一个错误，他做了件事与愿违的事情。

菲菲来到我跟前，悄悄地对我说：终于有了一笑，千金难买，没有谁给你撕扇子呀！

我也悄悄地对她说，可有人给我撕人呀。

撕人？

你把X 光放到阳光下，不是等于撕人嘛。

X 光？他？噢……对，是X 光，那就叫他X 光呗。

我理解8818 的用意，他驾车，让菲菲坐副驾驶的位置，故意让我与X 光坐后排。

小姐，请你下来一下。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莫名其妙地下了车。Ｘ光钻进车，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把我们的后排坐位细致地擦打了一遍，然后让我上车，他自己再站到风口里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拍打一遍。

当医生的就这穷毛病，穷干净。

桑塔拿2000潇洒地出发了。我自然不会主动开口。感觉X 光想表示主动，可他似乎找不到开口的话题。感觉他很难受，他已经毫无意义地挪动了三次屁股，想主动说话，却又找不到话题，是挺难受。8818 挺聪明，立即往卡座里插进一片磁带。

不是我不小心，只因真情难以抗拒；不是我成心故意，只因无法防备自己；……

什么呀！都老掉牙了！你不常听歌是吧？菲菲按出了那盒磁带，在他的那一摞磁带里找新的。

没时间听，也就一个人独自开车的时候做个伴，免得犯困。

这些歌手都过景了，明日跟我一起去一趟西单，图书大厦里有的是新带。

你找找，里面好像有新的。

哎哟，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也称得上歌星，也就我的卡拉OK水平。

菲菲一边找着，一边不停地数落着8818。

我这里倒是有一盒，萨克斯，世界头号萨克斯巨星凯丽金(Kenny  G)的《回家》。

菲菲回过头来看着我。我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

萨克斯就算了。我没有勉强。

还有一盒钢琴，钢琴王子理查·克莱德曼 (Richard  Clayderman)的《命运》。

他倒来劲了。

钢琴也算了。

还有一盒雅尼的乡村音乐。

不简单，他倒挺全的。

雅尼？那就雅尼吧。

车内立即洋溢着美国乡村的欢快。

你也喜欢雅尼的乡村音乐。X 光不无他乡遇知音的欢欣，他终于有了开口的话题。

说不上特别喜欢，他倒是能给人轻松。

太对了。有人说雅尼的音乐美，不准；说他俗中有雅，雅俗共赏，也不对，就是轻松。就这两个字最准确，最恰当。音乐的旋律轻松，节奏轻松，给人的感觉轻松，给人享受的就是轻松。

我不由得侧过脸瞅了他一眼，奉承人也不至于这么肉麻。我不过随便一句，他快把这两个字捧成经典，要把我向音乐理论家的宝座上推，这是想夸我呢？还是要我难堪？

雅尼的音乐里有一种独特的东西，这种东西我没有研究，我的音乐欣赏水平和音乐知识也说不透，但他绝对是来自对美洲民族的熟悉和理解。雅尼不是美国人，他1954年出生在希腊，十八岁去美国上大学，他是个集创作、电子合成器及钢琴演奏于一身的音乐家。一个外族人，对另一个民族的心灵世界和情感世界能这么理解，说明他是一个贫民意识非常强烈的音乐家。我一直认为音乐是一个民族心灵世界和情感世界的反映，你认为怎么样？

我没有学过音乐，也没有研究，我只是听。

噢。我也不过是听，我听音乐的时候，会感觉到每个音符里都有独特的语言，各种完全不同的语言。

你很有音乐天赋啊，怎么不干音乐，搞X 光不是屈才了嘛。

一个人一辈子不能只干一件事，专业是专业，爱好是爱好，爱好不妨碍专业。我试着写过一些音乐作品的评论，业内还有些反响。但要搞专业音乐评论人，我只怕还不能胜任。

我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如今的男人还真不能小瞧，遍地是金哎。

你业余爱好什么？

我？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庸庸碌碌，没有什么特别的业余爱好。什么都爱好，什么都不爱好。

这是一种境界，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不敢再开口了，我搞不清他是在夸我，还是在肮脏我。我闭了嘴，也闭上了眼睛。

怎么？你不舒服？

我很不舒服。我说的是实话。

菲菲明白我的话，在前面嘿嘿笑。

如果说上车时他拍打车座和全身还可理解，但下车他再拍打全身就让人有点费解。更让人不好忍受的是上了游艇，只要有人蹭碰到他，他都必须拍打被蹭碰的地方。只听说有洁癖的人，却不曾见过，没想在这里见着了。我想他的衣服如果破旧的话，肯定不会是穿破的，而是让他拍碎的。

我们先坐游艇观赏龙庆峡的自然风光，真有点小三峡的意味。游艇上人很多，我有意无意地不给他聊天的机会。一路上看山看景看水，我没有看他。他却是看山看水看景少，看我多。想想真好笑，我这是来做什么呢？不管这些，不管一切，我还是把精力投入到游玩之中。

8818 出的骚点子，坐完游艇，他又让我们划船。他租了两只划艇，划就划，不就是玩嘛！8818自然是跟菲菲一条船，我当然只能跟X 光一条船。说是划船，其实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情人玩耍的一种形式。等Ｘ光拍打完身子，我才上船。他似乎有所感觉，尽量收缩拍打的动作。我们两个让船离开岸边，飘荡在宽阔的水面时，X 光又陷了尴尬。他像一台打不着火的发动机一样别扭。说不上为什么，碰上医生护士，无论他怎样打扮，我总能从他们身上闻到富尔马林和来苏的气味，一感觉到这种气味，我就什么情绪都没有了。我最头痛上医院，一进医院闻到那种气味，我的口腔特别敏感，唾液分泌特别丰富，好像唾液能淹死细菌，唾液能抗病毒感染。我只得不断地找痰盂，不停地吐唾沫。我自己难受，别人看着也不雅观。

看着Ｘ光，我的口腔里已经有了那种敏感，我努力克制着，尽量分散我的注意力，不致给人家侮辱。Ｘ光他还没能找到新的话题，我的克制越来越无力。实在忍受不了，我没法让自己咽下口腔内积聚的唾液，似乎它里面有许多细菌和病毒。我转过身把那口唾液吐到河里。

你晕船？

不。不晕。

那你胃不舒服？

不。没有不舒服。

那你是……

没有什么，咱们换个位置好吗？

换位置？

对，换位置。我上船头，你在船尾。

那好吧。

我在船头背对着Ｘ光，迎着风，一个劲地划船。Ｘ光在船尾，配合着我。这样好多了。他出了我的视线，我也有了专一的事情可做，我不再有那种不良反映。

我知道Ｘ光在背后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爬。爬就爬，爬也爬不了什么，我也少不了什么。我们把船划得飞快，像在与人比赛。我们谁也没顾菲菲和８８１８，不知他们划到哪里去了。

你是不是挺讨厌医务工作的人？

Ｘ光沉默了许久，突然发问。听口气，里面已经包含了不满。他好像琢磨出了什么东西。

没有啊，救死扶伤，人道主义，怎么会呢？

你不用隐瞒了，我已经感觉到了。其实你不必要这样，交朋友嘛，愿意交就交，不愿意交就算。但人与人之间必须尊重。你长得很美，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就是不够尊重人。

我有吗？我没有不尊重你吧？

从上车到现在，我一直有这个感觉，好像我身上有传染病细菌。

我倒是觉得你有一点不尊重人呢，你想想自己一路上的行为。

我那是职业习惯。我看你有职业歧视，你是看不起医务工作。社会的各行各业，是社会生活的必须，只是社会的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医务工作人员应该受到尊重。

我想应该把尊重和情感分开吧？尊重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

你自己心里知道。你这样不尊重人是不合适的。你必须向我道歉，我告诉你，我是业余学习过法律的，你要是不向我道歉，我是会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利的。

没想到，玩出麻烦来了。我再次看他，他的确生气了，那惨白的脸上居然有了一点红润的意思。是的，他们无论在医院，还是在家里，都会受到人们特别的尊重，听诊器是最牛气的行当了。

你要较真，那你说说，我怎么不尊重你啦？我向你道歉？道什么歉啊？

我怎么让你恶心了，你向河里吐我的唾沫，这是一，你要我坐到船尾，让你坐到船头，是不愿看到我，是因为我让讨厌，好像我身上有臭味熏你似的，这是尊重人嘛？

吐唾沫是我的自由，我现在还想吐呢！我随即就吐了一口，我坐船头是讨厌你，那你坐船头就是讨厌我罗？你这是大男子主义。你看看你自己的行为，谁要一碰你，你就拍打半天，好像人家把细菌染你身上一样，你这才叫不尊重呢！算了，既然大家不愉快，我们把船划回去，好聚好散。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好了吧？

不好。我们应该把理说清楚。

我们两个人说不清，我们到岸上让他们裁决好不好？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要麻烦别人，影响不好。

既然你说到影响，那我们都应该沉默，各自检讨自己。

我没有什么可检讨的。

我更没有什么要检讨的。

我们初次见面应该相互尊重。

很对，我们初次见面应该相互尊重，男士更应该主动尊重女性，而不是只要求别人尊重你，而你不尊重别人。

我没有不尊重别人，而是你不尊重我。

我们不是幼儿园的孩子，我不想与你打这种无聊的嘴仗，你要是再这样，我只好沉默。

你要是沉默，更是对我的蔑视！

……

你这样更让我忍无可忍！

……

你这样蔑视我，我只好采取行动！

……

你不说，也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

同志们哪！我是让这个女孩子气的！我忍无可忍！我要跳河自杀！你们都是见证！你们要给我作证！给我申张正义！

我以为他疯了。他真的疯了，喊完，纵身跳进了河里。我一下意识过来，立即喊人救他。社会风气还没有完全败坏，人道主义还没有完全泯灭，游客中见义勇为的人还不少，有三位男士同时跳入水中救Ｘ光。

嗨，我的菲菲，好心不一定就能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