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　军　之　威

　　在师机关的时候，我就听说要塞区来了一位严厉得不近人情的副政委，他叫姜一震。传得最典型的一件事是，群联处一位干事，去向姜副政委汇报地方政府来走访的事。群联干事整天跟地方群众打交道，嘻嘻哈哈惯了，进姜副政委办公室没报告，进了门没敬礼就自动坐到沙发上，看到茶几上有中华烟，没汇报事儿先拿了一支抽起来。当他吸着烟抬头要向副政委汇报时，姜副政委已瞪着不满的眼睛看着他。

“你刚才是怎么进来的？我让你坐了吗？这烟是给你抽的吗？出去！重新进来！”

　　姜副政委的严肃和气愤让群联干事无地自容，他倒退着出了门，卡灭烟，重新报告进门。

　　这事当笑话传遍要塞区上上下下，不少人说姜副政委架子太，太不近人情。我听到这事后，倒并不觉得好笑，也不觉得好玩，反对姜副政委有一种敬意。如果对姜副政委的经历有所了解，就没什么可奇怪的。姜副政委来要塞区之前，一直在外国大使馆当武官。他身高一米八多，身材魁伟，平时举止很讲究军人的仪表，有一种军人的威严之气。他在国外，长期受外国军人气质的影响，看不惯我们军队的游击作风和游击习气是自然的，真正的军人完全可以揣摩到他内心对军人素质的刻意追求。那时没有军衔，要塞区副政委，正儿八经一将军。我总认为，我们工农子弟兵，老百姓习气有余，军人气不足，将军就得有将军的威严。尉缭子说：“卒畏将甚于敌者，胜；卒畏敌甚于将者，败。”有人问拿破仑，你老打胜仗，靠的是什么。拿破仑说靠两条，一是我让部下都怕我，二是我给他们荣誉。古往今来，凡能打胜仗的军队，都有一位让部下敬畏的统帅。

　　我调要塞区文化处之后，立即与姜副政委有了接触，姜副政委分管宣传文化和计划生育，我兼着要塞区计划生育办公室的副主任，姜副政委是我的直接首长。姜副政委给我布置的第一件工作是搞计划生育展览。这项工作，他没有通过会议布置，也不是经我们政治部主任、副主任交待，他直接到文化处办公室当面跟我商量。他来到处里，我们全体起立。副政委让我们坐下。他坐到我办公桌对面，非常和气地跟我说：“要搞一套计划生育展览下师团去宣传，卫生处组织搞了，我看不行，你们能不能帮着重新搞一下，要形象、生动、吸引人，大家不爱看，就起不到宣传教育作用。”

　　我感到非常奇怪，不是说姜副政委架子大嘛！这事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在会上说一下，或者给主任、副主任打个电话就行。他却要坐到我面前，用商量的口气布置这个任务，这与传说中的他完全不是一个人。是传的人故意夸大丑化他的形象，还是他改变了自己？

　　搞展览，是我们本职业务。我们立即从全区调了几名美术骨干，重新调整素材，充分利用声、电、光、灯箱图片、动画效果，文图并茂，再配上生动的解说。姜副政委审查后非常满意，他又特意请要塞区的领导集体审查了一次，实际是向领导们展示。他亲自给领导们介绍，给了我们许多赞扬。

　　这件事让我感觉姜副政委非常平易近人，也很有思想，只是工作标准要求高一些。其实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工作，很有好处，他会逼你创造性工作，会提高你的工作能力。

　　过了几天，姜副政委又一次来到我们文化处，他又是以商量的口气给我布置了第二件工作。他说能不能组织一个小型的计划生育宣传队，创作排练一台反映计划生育主题的文艺节目到部队巡回演出。这有什么商量的，领导叫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我一口答应。姜副政委让我写一个报告，需要调哪些人，从创作到排练需要多长时间，需要多少钱，有什么困难要解决，他来批。我们成立了一个２０人的宣传队，一个月创作，一个月排练，第三个月就开始下部队巡回演出。我们下海岛部队演出正赶上台风季节，经常刮大风没有船。记得在大竹山岛演出，被大风困在岛上五天。姜副政委比我们还急，他天天给船运大队值班室打电话，风稍减弱，他立即派１５０吨登陆艇来接我们。我们每去一个团，我们人没到，姜副政委的电话先到了。他跟部队领导强调，这不是单纯的文化娱乐，是宣传教育，寓教于乐，要各团好好招待我们。各团都热情地欢迎接待我们，生活上给我们许多照顾。完成演出任务，姜副政委专程从岛里赶到蓬莱，设宴招待演出队，慰问大家。

　　海岛交通不便吃菜是个困难，我们每家的宿舍前都有一块小菜地，自己种些蔬菜，弥补供应不足。一天晚饭后，姜副政委的公务员来找我，我以为副政委找我有事，没想到，副政委特意让公务员给我送来了窝笋苗。我和爱人栽完窝笋苗，看着地里新鲜的窝笋苗，我想了许多。以前，他不允许部下抽他的招待烟，被大家视为不近人情敬而远之；今天，他让自己的公务员给部下送窝笋苗，他想到自己部下宿舍门前有一块小菜地；这是多大的一个跨度？是一种怎样的反差？是他修正了自己，还是人们原本就没有真正理解他的内心呢？

　　一天下午，姜副政委再一次来到我们办公室。他是特意来向我告别的，他要到军区陆军学院当政委。我太不关心首长的事了，这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他握着我的手，说谢谢我这些年对他工作的支持。我的鼻子酸了。他是位军职首长，我不过做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却给我这么多关心。他那句命令都公布了,你怎么不知道呢，让我惭愧。首长也是人，也需要部下的关心、体谅和真情，我却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