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为文的几个友人,要搞一个笔会,打电话邀我参加。当时未曾细想,便应承了下来,及至提笔,便觉出了这随口一答的尴尬,推脱不做,是言而无信也;勉强为文,应事而不敬,又为不恭也。思之再三,终也未搜到可心的题目,然又不能不为,于是也就只有“无病呻吟”式的来一段自己内心的随想,将两处看来的景观添油加醋地作一些对比,写下一点感悟,存斯于此,以为作文。
这两处景观,一处是学校,我是天天能见的,就在我家厨房的对面。平日里炒菜做饭,便能观察到校园里热闹的景象。熙攘喧哗,蜩螗鼎沸。纵使上课的时间,操场上也是哨声连连;灯火阑珊了,也还有顽皮学生在校园内玩捉迷藏的游戏;即便是雨中,也有弃伞狂奔相互嬉戏的。我时常就为他们充沛的活力所感染,仿佛自己也年轻了。然而每逢寒暑假,校门反锁,教学楼前雪无人踩,操场边野草拱地,站在阳台上的我也若有所失,不知所措。这大概是情景交融产生的感应吧。
另一处景观,是上月外出开会,搞了一次郊游。所到之处是个小地方,山不太高,景也谈不上秀,但有一古庙,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看起来也确有一些年代。庙依山傍水,通庙的路弯弯曲曲,属于那种走的人多了自然形成的路。庙里的和尚不多,皆木讷无语。游人进庙,捐了香资,便将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时再偷眼瞧瞧功德箱里钞票硬币是否又多了一些。我原以为这么一个去处,应不同于别处是极清静的,哪知朝山拜庙的人也是熙熙攘攘骈肩累迹;导游们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介绍的也是牌匾上某字为什么少了一撇某石头某棵树象什么罢了。若想寻个不被人扰安心观赏品评的角落,实属不易。更烦心的是你还没有细看,导游鸣金收兵的喇叭就响了,你不得不被撵鸭子似地又赶回车上。
如此之游,当然是难得再有兴趣了,便倒在座椅上闭目养神。颠簸的山路忽然摇出了我一番思绪。我这样想象:夜幕降临,游客离去,僧人们清扫了佛堂殿院,是晚课诵读钻研经文佛理,还是摇着算盘计算红尘中滚来的“铜臭”,或是思考着如何与导游联手再进斗金。这我虽然不敢乱说,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当一切都归于宁静后,暗夜里的庙宇一定比白天更庄严更肃穆更象庙宇。风铃叮当,松影斑驳,老僧坐定,沙弥虔诚,此时的庙才是庙,才有超凡脱俗的无为之相。
由是我想,喧嚣与寂静实在是有趣的一对。人害怕寂寞,也不喜欢喧嚣,然喧嚣与寂寞很多时候却又是相生相伴,走出了喧嚣的场所,往往等待的就是寂寞;经历了长久的寂寞,沉淀后的脱出常常又是喧嚣。校园本是青春活泼之地,然有寒暑两假之寂寥;庙宇应是清静恬然之所,然有旅游旺季之喧嚣。虽一生中居校园做学生的时间有限,一年里聒庑殿嘈经幢的时候不多,但喧嚣与寂静则总是相陪,而且是喧嚣之短暂,寂寞却久长。婚礼上的一对新人,结婚时众星捧月,众目焦聚,待到筵席散去,漫漫岁月里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则伴随一生。做生意办工厂,开业之时,又是接匾又是纳彩,爆竹礼花,热闹非常,待祝贺的人潮退走,茫茫商海中则是苦苦拼搏。虽信誉可立但需历久而为,质量可信但要持恒追求。而领风骚者不过三五年而已,秉权政者亦不过一两届足矣。较之门可罗雀,粉墨登场时的光芒不过瞬间闪烁;较之掌声雷动,十年寒窗破冰研墨又何曾为人所知。然也正是长久寂静中的苦修苦为,才得以一朝间有短暂的喧嚣。
一件古物,埋藏愈久,愈显价值;一坛佳酿,窖存愈久,愈见醇美。其实,于斯于彼,对人对物何尝不是如此。达摩面壁,身影印石,始悟禅机玄理。渐江山居,研习书画,终成一代宗师。可见,大凡要做成一件事情,需耐得住寂寞,持身涉世而不随境迁移,繁华面前而知割舍捐弃。如此,方能不为糜丽诱惑,方能伫立秋风而无异乡羁客之感,雪夜围炉适得乐天知命之足。然红尘滚滚,痴痴情深,连佛寺庙宇亦不能完全免俗,芸芸众生者又怎能超脱时下蔓延的浮躁轻率媚俗虚荣之风。试想,大彻大悟,醍醐灌顶若能瞬息完成,贤达睿者、俊杰先觉岂可须臾成就。于是有哲人告谓良方:孤独时聆听孤独深处的绝响,于苍凉处领略苍凉的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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