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无邪

               雷平阳

 

过哀牢山，听哀鸿鸣

很久不动笔了，像嗜血的行刑队员

找不到杀机。也很久

提不起劲了，像流亡的人

死了报国的心

我对自己实施了犁庭扫穴式的思想革命

不向暴力索取诗意，不以立场

诱骗众生而内心存满私欲

日落怒江，浩浩荡荡的哀牢山之上

晚风很疾，把松树吹成旗帜

一点也不体恤我这露宿于

天地之间的孤魂野鬼

我与诗歌没什么关联了，风骨耗尽

气血两虚，不如松手

且听遍野哀鸿把自己的心肝叫碎

——当然，它们的诉求里

存着一份对我的怨恨

——我的嗓子破了，不能和它们一起

从生下来的那天便开始哀鸣，哀鸣到死

 

哀牢山行

对不起这些荒草

从春天活到初冬，以为可以

干干净净地枯死，没想被我看了一眼

对不起这些石头和悬崖

虚度的时光难以数计，以为可以

隐姓埋名，却被我想象成

一座座纪念碑。对不起这些

用哈尼语唱出的山歌

原本是天籁之音，是没有

任何向度的一声声叫鸣

却被我理解成爱情歌曲

对不起这一片土地，我以为

我打扰了它的安宁，看出了

它的美，领悟了它的神性

——它不为所动，继续庇护着

不想高出地面的安身立命者

却命令我，继续深入无人的荒野

无条件地接受山水教育

对不起这一座座灵魂居住的

山巅，对应人世、为苦难的命运备下

用之不尽的自由与奢侈

每一寸泥土上都矗立着寺庙

每一个人都不想再回去，却被我

归类于虚无，摆上了无神论的书桌

被人们一一删除

 

《再冷也要像桃花一样呼吸》

不能像别的。
红蔷薇，紫苜蓿，白梨花
都不许

冷，就抱紧粉颜色
暖和的粉浪漫的粉记忆的粉，令人
头疼的粉，一瓣瓣
揉成团 ——

再冷也要像桃花一样呼吸
——你不能像别的。
桃花，也不许

 

《现在》

比以后任何时候的自己

都年轻

指针在走，光线移动着

照亮室内植物也不会放过

人

活着，多么好啊

每天使用旧的身体

过掉新日子

 

 

《时光里回不去的》

回不去了，记忆的远

采摘过的花。

爱过和恨过的。

今年冬天的气温，和去年的

一样，可我们回不去了。

说过的话

还在那里等

今生我们再也看不到它

蚂蚁也回不到

童年的小，何况人类的天真

回不去了！

只能想想那时光，那温存

然后轻轻放下

回不去了！

离开的人，跟我说。

他背起行囊，里面装满了影子和诗歌

我中年的黄昏

忧伤也细长、细长的......

 

    中午吃饭时，在《钱江晚报》上看到“又见木心”的专版。木心说到的诗意，有类似佛说的不可说一说就破的味道。

    下午工会干事拿来一套2013年度诗刊合集，比砖头还厚许多的两大本，说是总工会送的。真是一说诗，诗就在眼前。随手翻开，映入眼帘的是雷平阳的“诗无邪”。真的是平阳一声雷，击中我心哪。在此之前，从没听说过这个诗人，在此之后，应该会记得这个名字。

 晚上忍不住将雷平阳的诗发微信上，居然围观者众。所谓诗意就在指尖，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