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下饭碗,我就搬了条小板凳坐到门口去吹风。父亲和弟弟早就站在那儿聊上天了。
每次回娘家,名义上是陪老父亲喝酒,结果总是我吃得最慢,象个大老爷似的。姐姐说,在自己家,没人会说你,你就慢慢吃。我也从来不客气,夹一筷子蚕豆,灌一口自家做的糯米酒,脸孔吃得象个红脸包公。
初夏的风带着湿润的凉意吹拂在我发烫的脸上,感觉很爽。小虎,姐姐家的看门狗,也很惬意地蹲着我的脚边闭目养神。我学着LG的动作,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小虎的眉间。也不知是LG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招。记得我们的女儿刚出生不久,在每个晚上入睡前,他就用手指轻轻地安抚女儿的眉间,小小的女儿就慢慢地合上眼帘恬恬地睡去。我坐在一边,那份叫父爱的柔情从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的手指间流淌出来,毫无声息地涌上我的眼眶。
“汪!汪汪!汪汪汪!”小虎突然从我的手下挣脱,象个战士发现敌情一般冲了出去。
我看见阿角老婆穿着灰灰的长呢大衣正从池塘对面走过来,那个蓬乱的头象一个移动的鸟窝。
“小虎。回来。”父亲对着大吼大叫的小虎轻声地呵叱了一声。
小虎停止了吼叫,但依旧站在路中间不肯回来。
“阿角老婆每次走过来,小虎都要叫个不停。不过,也不只是小虎,村里的每一只狗看见阿角老婆都要叫的。还有那个夏娟癫婆也一样。”父亲对着我说。
“真是狗眼看人低。”我脱口而出。我想这也是最好的证明。我听到过好多类似的版本,说看门狗看见衣裳光鲜整洁的就低眉顺眼,看见破烂不堪的人就怒目相向多吼几声。
“狗应该是靠灵敏的嗅觉来辨别的吧。”弟弟好象不太同意我那狗眼说。
“也许吧。阿角老婆气味应该是很重的吧,都夏天啦还穿着呢大衣。”五月的天气本来就有种说不出的粘稠,看见阿角老婆的穿着,不用鼻子我都能想象出那种难闻的气味来。
那气味真的慢慢地飘过来了,阿角老婆站到我女儿的旁边,我那女儿正很起劲地用一根竹棒在玩水。
“我家彩霞的女儿也有你这样大了。这个死丫头也不晓得领回来给我看看。”阿角老婆嘟哝着。那张脸让我想教科书上的类人猿,又黑又长。
小红年纪轻介光也算是漂亮的。母亲以前跟我说起过。一双大大的眼睛长在高高的鼻子上面,两支乌黑发亮的长辫子披在肩背上。小红的脑子是有点问题的,要不她父母也不会把介漂亮的姑娘嫁给阿角这种走江湖佬。刚嫁过来时,阿角对她也好过一阵子的。她在塘埠头洗好长长的头发,阿角就帮她梳辫子。
真的?那时的我已经看了好多书。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样浪漫的情节会发生在这个又臭又脏的癫婆子身上。
当然是真的。村里的男人哪个会在别人的眼皮低下做出这种举动来?又不是毛头小伙子。阿角是个出了名的懒汉,不愿在生产队里挣工分。他就自己组了一个草台班子做班主,一年中有大半日子在外面唱戏。做戏的人做惯了戏,过日子也就象做戏一样,好的时候对你好死,讨厌你了就一脚踢开。阿角有钱挣回来的时候,他一定会带着别的女人回来,在家里做地主地主婆,把小红当下人使,稍有看不入眼就拳打脚踢赶她出家门;没钱挣回来,自然也没有女人跟着他回来,他就会对小红稍稍好些,自己死猪一样躺在家里,让小红去别人那里讨饭来给他吃。别人对小红说,阿角这个人这么坏,你为什么还要讨饭来给他吃?小红就会很生气:他是我的老公,不许你说他。一儿一女跟着阿角做戏,也学阿角的坏样,从不把这个做娘的放在眼里。
做儿女的最不孝顺,做娘亲的也会去原谅,象阿角老婆对她那叫彩霞的女儿还念念不忘挂在口上;做儿女的在人间被人欺凌,做爹妈的会看得下去吗?
猫生猫舌添,狗生狗舌添。看着阿角老婆的这副样子,我会在心里想,她的父母一定是过世了吧。小红都是做了外婆的人啦,她的父母也应该有七八十岁了,所以已经过世也很正常。
村里总共有两个癫子,两个癫婆,只有阿角老婆是有儿有女有老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