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农历七月十四鬼节，爷爷的九十周岁生日。

坐在车上正反复听着手机里的《大悲咒》，眼框里泪水打转，想着不知道爷爷现在还好不好？还会记得我吗？为什么从来不回来看我？甚至梦里我也很久没能见到他了……

突然，手机一震，是大弟发来的信息。他说，奶奶昨天早上已经过世了。

心里一紧，眼泪终于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上周给爸妈打电话老是不通，后来通过婶娘找到堂弟的电话，说是奶奶怕是快不行了，姑姑们已经都回来了——前段时间也病了一阵，后来恢复了。

终于打通老妈的手机，她说，奶奶脸色潮红，问她什么都答了，情况似乎没那么严重。

之后几天，再想打电话问情况，村里信号不好，老是关机。

直到前天早上，妈妈回到镇上才来了电话，说奶奶已经抬回堂屋了，不吃不喝，闭着眼睛也不张口，不知道能不能挨过去？

昨晚上，梦见奶奶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坐着，很安详平静的样子。心说，奶奶应该解脱了吧？

醒来还是打不通老妈电话，但心里有总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想到奶奶还是去了。

她会找得到爷爷吗？

奶奶是爷爷的童养媳，很小的时候就来了我们家。没有名字，甚至不知道确切哪一天出生。只知道她的娘家用姓何——就在临村，以前她的弟弟们还健在的时候还时有走动。奶奶说她年纪比爷爷小，属泥鳅的，那我们每年都按她的指定的那个日子给她过生日。虚算，奶奶今年应该是九十二岁了吧？

奶奶没上过私塾，不识字，勉强分得清大钞小票和尺雨斤两，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因为她很痛恨我们这些读了书的孩子不识礼数不守孝道。

奶奶的心里有很多道理，应该是她从小做媳妇时就口耳相传记下来的。

从小，奶奶就像奴婢一样被婆婆使唤着，洗衣做饭干农活，里里外外从早忙到晚没有停歇的时候，饿了也只有红薯吃。她婆婆甚至还教唆她的小丈夫来欺负她。

后来婆婆过世了，她才真正解放了。而爷爷成年后对奶奶一向退让三分。

似乎是要把以前亏欠的补回来，明知道爷爷性情温厚骂不还口装聋作哑，奶奶还是喜欢没完没了地唠叨。据说，爷爷后来真聋了，是因为文革时候就常被奶奶咒骂，激愤之下才聋了的。

这是我不能原谅的。

所以，从小我就喜欢跟奶奶斗嘴，她常骂我不孝顺，以后肯定嫁不出去，嫁出去了回娘家我弟也不接待我……

我词比她多，而她翻来复去都只是唠叨那几句话，什么如果没有她还不会有我之类的。真是让人厌烦透顶，有时候还真希望自己像爷爷一样聋了耳根清静呢。

从小，爸妈常年在外工作，我们姐弟三人都是爷爷奶奶管照大的。平时都是住校还好，给爷爷写信的时候也会问候她。寒暑假回家，尽管发过誓不跟她翻脸，礼物她一份爷爷一份，但和谐了几天之后，总会有很原因会忍无可忍跟她吵翻甚至冷战——我真的无法忍受任何人的唠叨，不管是针对我还是针对爷爷。有时爷爷也会给我帮腔，奶奶也无可奈何，只是逢人便宣扬我的不孝。

毕业后工作的第一年，离开中学回到南宁另找工作，之前向爷爷承诺回去陪他过生日也没能实现。结果，爷爷过完他的84岁生日后一周就病倒了。等我回到家的时候，他躺在堂屋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紧紧地拉着我和奶奶的手放在一起——他是想让我照顾好奶奶的吧？

后来几天，爷爷勉强喝了点东西，但连他平时读书看报时最舒服的二郎腿也翘不过来了。爸妈催我回单位工作，结果一周过后爸爸才打电话来，说爷爷已经安葬好了。

我再也没有见过爷爷，我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不知道他是不是可以说话了，耳杂也不聋背也不弯了吧？还像以前那么自在地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读书看报吗？他忘了我吗？为什么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

真后悔当初没有跟他约定后，就算变成了鬼魂也要回来看我。至少可以向我证实鬼魂真的存在。

爷爷对神鬼之说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而奶奶除了小媳妇智斗大猩猩的系列故事，从小就给我传输了很多鬼故事。在她的世界里，人和鬼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只是人白天活动，鬼晚上才出来活动，而村里的道路上天黑后就走满了各种鬼魂……

虽然告诉自己不要迷信，每到鬼节的时候我都会特别的害怕，怕真有一只鬼喊了我的名字应了之后就真的把我的魂偷了去。

直至爷爷真的走了，我才会对这一天抱有好感，哪怕碰到一只恶鬼，我也想跟他打听爷爷的消息。

然而，爷爷终究再也没有回来过。除了我们的梦里。

奶奶经常梦见爷爷从山上回来了，进不了家门。所以她从不肯在我们镇上的家或姑姑家长住，怕爷爷回来了找不到她。也怕万一哪一天死在外面进不了堂屋就成了孤魂野鬼。

所以，平时她住在村里伯父照顾着，爸爸三天两头回去看她。

那之后，我也再没有跟她吵过架。每年回家过年都给她买很多衣服鞋帽，不过她总是锁在箱子里舍不得穿，逢人便夸我孝顺懂事。

然而，近两年她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楚了，很多亲人也分辨不清了，没有了时间概念，不记得自己吃了饭没有，经常几个小时默默坐着发呆不知道想什么，浑然忘我的境界。

今年初，听爸爸说奶奶经常天还大亮就要关门睡觉，反锁之后还要用木头抵住，叫也不开，说是害怕。

奶奶是害怕死亡还是鬼魂？

这时候她还在害怕吗？她的神鬼世界真的存在还是一直生长在她的幻想里？也许，她会见到爷爷，那样她就再不用害怕了。如果没有，那她也永远不会害怕了，是吗？

奶奶，帮我问候爷爷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