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的“口头禅”

生活在北京的人95%都不知道朱启钤何许人也？不了解朱启钤就无法感知百年皇城的内在肌理。上一篇博文（谁动了北京第一块城砖）我简单讲了一点朱先生对北京的贡献算是背景铺衬。退回五十年、六十年随处可见他老人家对北京的好，最近为扩展西长安街被拆除的中南海对面的花墙也是他组织营建的，当时修建正是为了中南海进出景观考虑的瞕景或曰影壁；第一个提出“还城于民”思想的也是他，他与华南圭先生一起将满清政府为一家供奉的社稷坛改成了今天万民共享的中山公园。应时代的需求决定建筑的存废在中国已经是一个定式了。

采访朱启钤先生的嫡长曾孙朱延琦先生，是在他们家的老四合院里，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撒下，透过扶疏的花木落在人的脸上，有隐隐的光彩。

正是在这样一座幽静院子里，说起老北京的生活，朱先生不免有些激动：“老北京是很讲礼的，可不是像现在很多影视或书里描述的那样，见面就是‘操’，‘你丫’、‘傻X’之类。很多人以为这就是北京人的口头禅，实在是丑化了北京人。”

“我们家的孩子，是说话举动都有规矩的，都是正正经经的。你看电视上现在演的，都能少穿绝不多穿，像什么话！我们家的孩子，是不许穿什么露脐装、低胸装的，把衣服正经穿好了不好吗？”

朱先生的话也许略有偏激，但在他的描述里，老北京是透着古韵古意的，不只是大户人家、普通门户也都守着一套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讲究，已经深入骨髓。这就构成了北京的独特气质。

比如说典型的京式建筑四合院。很多住过四合院的人家都说，四合院不仅是表面看上去的“合围”，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和谐”，这种诞生在几百年前的古建筑，其实完全符合现代人追求的“宜居”要求。简单说来就是内外有别、长幼有序、天地人和。

四合院在布局时，建筑的布置高低错落主次分明，什么人可以住什么房或是进出什么地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朝向最好的正房（即北房）是家中长辈住的，两侧的厢房是子女的住所，仆人等地位最低的人住在倒座房——就是朝向与正房相反的南向房，这就做到了长幼有序。内外有别在稍大一点的四合院中体现得特别明显，最外面的院落是可以用来接待客人的公共场所，最里面则住着不便抛头露面的女眷，规矩特别严的，连家中的男仆都禁止入内。

这一点，我们在《红楼梦》中林黛玉进贾府中见到过。从千里之外的扬州来京投奔外祖母的林妹妹下船后坐轿，她不是被一拨人一直抬进贾母的屋子的，而是换了好几拨人，在垂花门换人的那次提到“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众婆子”是女的，所以可以进，“众小厮”都是男仆，因此禁止入内，而且林妹妹得在他们退出之后才能从轿子里出来，规矩之严可见一斑。

这里所说的垂花门就是我们常提到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门”，也即是旧时大户人家“内宅”“外宅”之间的分界线。但与一般的门不同，“二门”更像一个小屋子，有内外两道门组成——外面的叫“棋盘门”，白天敞开夜晚关闭；而里面那道是由四块木板组成的屏门，类似影壁的作用，遇到重大仪式才会开启，平常人们出入都走其两侧靠前位置的游廊。在“棋盘门”最靠外的屋檐两端各垂下来一根悬空的木柱，下方常雕着莲花等优美的造型，这根柱子因此被叫作“垂莲柱”，“垂花门”也因此得名。

包括大户人家的称呼也颇有讲究。朱启钤先生的秘书刘宗汉是学历史的，他说：旧时贵族称谓自有一套系统，与平民百姓有很大不同，比如《红楼梦》中宝玉称呼贾政和王夫人，永远只叫“老爷”、“太太”，你什么时候听他叫过父亲、母亲？热播的电视剧《大宅门》算是考究的，但这些细节也都没照顾到，因为编剧对那个时代的生活还是不够了解。

扯远了，再来说说天地人和。远离正房位于院子东南角“吉位”的大门使外界不会直接接触院内，再加上临街南房的隔音作用使小院内安静且自成一体，在这个自有的小天地里，取暖的火炕、做饭的厨房、堆积杂物的储藏室，包括对院子西南角“凶位”进行废物利用而建的厕所，该有的功能全都有。除此而外，四合院还有着楼房所不具备的优点，那就是与自然的亲近接触，四合院中多半都有一块裸露的土地，最一般人家也会在院子里种上一两棵树、养上几丛花、有条件的再摆一个大金鱼缸，有植物、有动物、有山（假山）、有水，这样的环境焉能不惬意？

当然，随着城市现代化进程的发展，这样的院子已经越来越少，而这种古风犹存的生活方式也渐渐离我们远去。包括我们所看到的朱先生的家，由于历史的原因也已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四合院（南房已经做了改建），里面住的也不是血缘最近的家人，但依然保持了院子的基本格局——树和花旺盛地生长着，还保留着旧时雕花隔断的正房的确在炎炎夏日让人感觉阵阵阴凉，他的小孙女在院子里快乐地奔跑，有着对现在很多城市孩子来说是一种奢侈的自由活动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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