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本
我爷爷走上前, 再次用有力的胳膊稳稳地夹抱起我奶奶, 朝高粱深处走
去, 我奶奶不再挣扎, 任凭他抱去。
我奶奶泪水满面, 仰天缓缓倒下。
绿海中, 被踩倒的高粱秆形成了一个圆形圣坛。仰面躺着的我奶奶一动不
动, 我爷爷在一旁双膝跪下。
狂舞的高粱。( 叠化)
狂舞的高粱。( 叠化)
狂舞的高粱。( 叠化)
狂舞的高粱。( 叠化, 高速)
我曾外祖父步履踉跄: “闺女, 你一泡尿咋尿了这么老半天? 你是咋尿
的?”我奶奶不理不答, 骑驴而去。
我奶奶的背影, 耳环轻轻摆动。
画外响起我爷爷粗犷的歌声:
    “哎,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 往前走……”
我奶奶微微一笑。
我奶奶骑着驴在一条小径上缓缓行走, 地里的高粱左右摇晃。
    “莫回呀头,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
我奶奶双目向前, 耳听歌声, 慢慢行走。
    “……百, 九千九百九哇……”
高粱摇摇摆摆。
    “哎,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
绿色高粱, 只见一红点缓缓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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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前走, 莫回头。
    从此后你,
    搭起那红绣楼哇,
    抛撒着红绣球哇,
    正打中我的头哇……”
我奶奶骑驴悠悠而行。
    “红红的高粱酒哎, 呀嘿。”
我曾外祖父双脚跳起, 舞动双臂, 对着高粱地乱喊起来: “唱戏的, 你给
我出来, 你他妈的阴不阴、阳不阳的, 胡唱些什么歪腔邪调、邪调歪腔的。”
高粱地寂静片刻, 我爷爷更大声地唱起来:
    “哎,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
我奶奶笑容微微, 脸上跳跃着红色的阳光。
    “往前走, 莫回呀头……”
一望无际的高粱地。海浪般波动。
曾外祖父家。破旧不堪, 地中间摆着一张小桌, 桌上的饭菜都凉了。我奶
奶坐在桌前一声不吭。
我曾外祖父唠唠叨叨: “你逞啥能? 不吃饭, 想成仙哪, 掉到福窝窝里还
整天五迷三道地转不过来, 你看人家李家……”
我奶奶沉着脸。
我曾外祖父画外: “给咱了一头大黑骡子, 回去好好过日子。”
我曾外祖父白了我奶奶一眼: “往后看哪, 李家的财产都归你。人活一世
图个啥?”
我曾外祖父: “嫁了人, 死活都是李家的人了, 快吃, 吃完给我回去!”
我奶奶喃喃自语: “我走, 我走, 我走!”她猛一下掀翻了饭桌, “你不是
我爹, 我没你这样的爹! 你就想拿我换一头大黑骡子, 你跟你的骡子过去吧!
我走, 我走, 我再也不回来了!”我奶奶喊得撕心裂肺。她一跺脚, 冲出屋
子。( 出画)
我曾外祖父吓了一跳, 随又骂道: “狗杂种, 想不认你爹, 没那么便宜,
我和你娘弄出你来, 容易吗?”
    晚霞煌煌。我奶奶骑驴的身影朝
李家大院走去。
    画外“我”: 就在我奶奶骂他爹
的时候, 十八里坡已经出了事。李大
头给人杀了。究竟是谁干的, 一直弄
不清楚。我总觉得这事像是我爷爷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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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可直到他老人家去世, 也没问过
他。
    长工房内。夜。
刘大号从炕上爬起来说道: “大壮二壮, 咱还是走算了, 哪都混饭吃, 这
麻风院, 本来就邪行, 娶了这女人, 事就没断过。”
二狗子: “这事是够邪的, 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掌柜就不见了, 大门二门
都锁得好好的, 连烟袋锅还撂在炕上。”
唢呐董停下缝衣服说: “哎, 听说, 在青杀桥底下还捡了一只鞋呢, 他八
成给人弄死了。”
豁牙李声音: “只要沾了青杀口, 那就说不清楚。前两天县府来了几个
人, 查了三天, 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到底是谁干的?”
二壮声音: “这老家伙没积什么德, 反正是仇家干的。你看, 人家是没砸
箱子没撬锁, 要的是他的命!”
大兄弟声音: “这娘们, 也不省油, 你没看太平了几天? 自打抬轿那天,
她就和轿行里的轿子头眉来眼去的。”
罗汉一人坐在炕头吸烟。
大壮不耐烦地: “嗨, 管那么多干啥? 咱还是明天早起收拾收拾东西走,
少惹事, 少生非!”
王嫂门外声: “进来啦。”
唢呐董: “还没穿裤子哪。”
伙计们一阵哄笑, 王嫂走了进来, 她一把夺过王文义的酒碗道: “二旦他
爹, 你怎么还喝呀?”
二狗子: “喝, 又管上啦。”
王嫂命令道: “快回屋睡觉去!”王文义嘿嘿傻笑。
王嫂: “我刚才看见那女人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黑咕隆咚的, 怪吓人的。”
唢呐董: “你让她搬过来住算啦。”
众哈哈大笑, 王嫂骂道: “你个老不正经的!”
罗汉搁下烟袋, 向屋外走去。
罗汉和伙计们从长工屋出来, 向小院走去。
伙计们走到小院矮墙前, 往里张望。
空旷的院中间, 我奶奶蜷缩一团睡在一床被子上。
王嫂: “她不敢进屋, 怕染上病, 怪可怜的。”
罗汉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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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门被推开, 罗汉端着一碗酒走到我奶奶身边。
罗汉小声地: “掌柜的, 掌柜的。”
我奶奶没醒。
罗汉举碗含酒, 在我奶奶身边喷了一圈。
我奶奶惊醒过来, 疑惑不解。
罗汉解释道: “这高粱酒能消千病百毒, 掌柜的小心在意。”
说完走去。( 出画)
我奶奶看着罗汉走出院门。
清晨。伙计们全聚在院中。大号、大壮、二壮正收拾行李欲走, “哐”的
一声。
小院门开了, 我奶奶走了出来。
伙计们都转过身来, 愣愣地看:
我奶奶新衣新鞋, 光彩焕发地走到院当中。
伙计们呆呆的。
画外我奶奶大声道: “大家先别走, 我有话要说, 咱这烧酒锅不能散伙!”
画外我奶奶: “罗汉大哥。”
罗汉起身。
我奶奶诚恳地对罗汉说: “罗汉大哥, 你在李家的日子久了, 凡事还得你
多张罗着。”
我奶奶转过身来对众伙计说: “我一个女人家, 全仗大家伙帮忙啦。”
我奶奶一笑: “要是实在有不愿意干的, 想走, 也不强留, 这个月的工钱
照发……”
大号、大壮半信半疑。
画外我奶奶: “日后想回来, 还是咱烧酒锅上的人!”
王文义、二壮等被打动了。
画外我奶奶: “我说你们还是留下吧。”
我奶奶: “咱这买卖办成了, 人人都有一份, 你们看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