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微赏读卢辉近作    

 

 

嘘，谁是事物？

 

卢辉

 

很多遥遥无期的事物，因为遥远

仿佛已不是事物，一阵风

摸了摸我的手，又因为太近了

一甩手，上了云端

 

事物，这几天被我的儿子一再追问

关于火星，木星，那一个光环

明明是物质的，因为海王与冥王

没有桂冠，没有花香

七算八算，就算是太阳，那么红那么烫

都别想是个事物

 

 

一不小心，把事物都唯心了

装一瓶子的水，以为就是小蝌蚪找妈妈

搬动一棵树，以为是蚂蚁租住高楼

拖着行李箱，以为动车都是高质量发展

以至于那些被封在房间里的人

差一点也不是事物了

 

 

赖微赏读：“事物”是人们认知世界的客观存在。对于一个具体的“事物”而言，人们常常会因为时空，因为标准，因为认知差异，从而对“事物”造成多元误读或重构张力。《事物》这首诗用了三个小节的文字，通过反讽的手法，在有节制的叙事与不动声色的冷抒情中，向读者形象地揭示了社会存在的这一客观现象。技巧上的荒诞与合理，魔幻与现实的同构和交织，让此诗平添了许多耐人寻味的张力效果。

 

 

读唐诗

 

卢辉

 

有人在读唐诗，那些大堂

都可以出售，别为一个生僻字

难为小孩童，只要是读了

就当着是吃一粒豆子

长长的凳子都可以坐，小脑袋

还可以摇来晃去

 

 

别怕，读了凉州词

一点都不冷，那些词

都是被黄河浸泡过的，被白云托举过的

早读的词，也许依稀

但不会是一个人，站在万仞山顶

一起加入诵读的

有羌笛，还有杨柳依依

 

过江的，入竹的

按照唐诗的读法，吹一口气

都是风，对！

因为振振有词，因为千帆过尽

不是春风

就是玉门

 

2022.5.6

 

 

赖微赏读：这首诗题为“读唐诗”。“唐诗”的文化指涉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读”？我们先来看诗人是如何写读“唐诗”的。有人选择那些“在大堂上都可以出售”的，有板有眼地按照“唐诗”的读法，“吹一口气，都是风”；有的人，只当是“吃了一颗豆子”，坐在“长长的櫈子上”，“小脑袋可以晃来晃去”。不是吗？读“唐诗”，你读，我读，他也在读。你小时候读，你今天仍在读。“但你不是一个人”。你在读“唐诗”的时候，“唐诗”也在读你。你看吧，“站在万仞山顶/一起加入诵读的/有羌笛/还有杨柳依依”。 时间之水，汩汩流逝，“早读的词”，在逝川中也许早已“依稀”难辨了，但都在记忆中留着温存。缘何？概因这些读过的“唐诗，“都是被黄河泡过的”，“被白云托举过的”，所以尽管“千帆过尽”，却“一点都不冷”。关于 “唐诗”的多元历史指涉，包孕的丰富文化内核和精神向度，以及“读”者在“唐诗”的镜像前折射出来的不同态度，都在“不是春风/就是玉门”的结句中，尘埃落定。

 

 

雨，被一匹马踏了出来！

 

卢辉

 

马，要是有一声鸣叫

前蹄扬起，浮云

都会断裂的

 

也许，柔软的，连绵的，被秦岭

垄断的雨，都被这一匹马

踏了出来

 

我不说未雨，不说北方与南方

也不说天地，不说行客

当这一匹马，嗒嗒声，与雨点匹配

嘶嘶响，与狂风相连

当他的衣带，渐行渐宽

他知道，这匹马遇得上浮云蔽日

譬如朝露

 

2022.5.6

 

 

赖微赏读：这首诗内蕴丰厚，信息量很大。要体悟诗中表达的思想，明白诗中的意义，我以为重要的是要把握好对诗中两个要旨的理解。何为两个要旨？我以为，一是“马”和“雨”的关系，二是诗中多处用典的推敲。诗的首节起笔突兀，若悬崖崩雪，极具画面感。意象既从“神马不是浮云”演化而来，又启开一个新的境界，大开大阖的写意，令人讶异，令人惊悚。由“要是有一声鸣叫”的假设，推出了“浮云都会断裂的”断言。谁说神马都是浮云了？

第二节由“秦岭”这个富含地理与人文标志的词，引出“被垄断的雨”内在的深刻变化。缘何这“雨”在南北明显差异“秦岭”，会变得“柔软”、“连绵”呢？这是因了“马”，“前蹄扬起”，踏裂浮云使然啊。末节用一组“我不说”，“也不说”的递进排比句式，將谋事之道，文化之别，天地差异，过客行止，均衡罗列出来，再度推出那匹“嗒嗒声，与雨点匹配”，“嘶嘶响，与狂风相连”的“马”！并用“衣带渐宽”，“浮云蔽日” ，“譬如朝露”三个典故，冷静地道出理想与现实的差异与无奈。 至此，“雨”的理想，“马”的求索，诗中主人公对理想和现实的观照与悲悯全都呈现出来了。

 

 

集市

 

卢辉

 

一日三餐的事，一抬脚就到了集市

乱哄哄的集市，也有整齐的一角

一缸子的水，鱼在里面

氧气在里面，若是春风浩荡

就有人抬着一厢海鲜，连海水

都在鼓浪

 

原来是白菜，萝卜，那些西红柿

只管朝霞，不管海浪

唉，赶个早

靠近一点，看准一点

十五块八，只用菜蓝子，不用限塑令

那杆称，也不用把持门口的花店

花，怎么来就怎么去

 

集市内外，都是嘴巴管的，眼睛看的

有个盲人，没想学阿炳

也不可能把二胡拉到天上去

这个早晨，他在集市外面

吃了一碗面，还帮二胡

续了弦

 

 

赖微赏读：当我们说着“除了生活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时候，往往忽视了生活的真实存在的尴尬和无奈。此诗用了许多琐屑的庸常事物境象，为我们铺陈了一幅真实的世俗生活图景。在手法上沿袭了作者惯用的反讽手法，通过“一日三餐”离不开进出“白菜萝卜西红柿”们聚集的集市以及出入这样的“集市”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所想，向人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文本观照，即：在当下的真实生存状态中，人之为人，除了拥有对美好理想的憧憬之外，其实更多的还是对生活的勉为其难。亦即除了诗和远方，还有生活的苟且，这么一个现实绕不开的尴尬命题。

 

要把天上的事情办好

 

 

卢辉

 

 

错过月亮

因为我把地球转动了

把香给了人间，闲着的时候

桂花也落了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地里的庄稼，有几片叶子是月亮扮演的

地下的戏太多，还不如

先把天上的事情办好

约好某个夜晚，把星星放在一边

月亮高挂

 

 

这样就好了，门栓门窗都系上一条红绳

据说，凡是红绳

都是月亮看上的，它可以牵引很多东西

飘飘轻纱，薄薄圆饼，不少于

一口井的酒，可以

不辛苦嫦娥，不惊动吴刚

不麻烦下地的农人，等到下一个相思节

再建一个桂花村

 

 

 

 

赖微赏读：前些天读到宋人周密写的《齐天乐-清溪数点芙蓉雨》，深为其“天上人间/未知今夕是何夕”所触动。今天又读到卢辉这首新作《要把天上的事情办好》，深以为卢辉此诗在观照现实，悲悯天地的情感渲泻和智性表述中，均深藏其讽喻之妙。

    首节用一个因果关系，将全诗的核心意象“月亮”推出，为统摄全诗，围绕“月亮”说事，定下基调。谁说不是呢？人“闲”着的时候，最容易犯迷糊，比如一不小心“把地球转动了”，“把香给了人间”，闲来无事，让桂花空落。尽管你自认为这是一种自然的率性所为，是一种超然的人生态度，不管你是否愿意承认你是在仿效古人“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的淡然洒脱，但你毕竟还是因为这些率性的行止而“错过月亮”了。这，便是像“桂花”一样，落在地上的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现实了。

    第二节用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强调了“月亮”的重要性。何以见得？且看：天亮了，分明是阳光照着地里的庄稼，庄稼的影子投在地上，凭什么还说那些庄稼“有几片叶子是月亮扮演的”？要说也是太阳扮演的啊？真是匪夷所思啊。一句“地上的戏太多”点出了关键所在。如此看来，“把天上的事情办好”，除了需要“把月亮高挂”，而且还必须“把星星放在一边”。面对现实的这种无奈的人生的态度和直击世象的尖锐刻画，入木三分，令人惊怯。

    末节的意绪抒写与主体表达，在前两节的渲染与铺垫之后，如奔腾之水，饱和注入。一句“这样就好了”，上承“把月亮高挂”，下启“飘飘轻纱”，“薄薄圆饼”，“一口井的酒” ，让一派祥和圆融之象铺满画面。而用一句“门栓门窗都系上一条红绳”来“牵引”，又是何为？哦。原来“凡是红绳/都是月亮看上的”。只要是月亮看上的，“就好了”。月亮看上的，就“可以不辛苦嫦娥/不惊动吴刚/不麻烦下地的农人”。可以想见，攀上这“月亮”何其重要乃尔！

     诗行至此，“要把天上的事情办好”的题中之意已经明了。结尾两句，再次强调“月亮”的神通广大，反讽与象征效果的运用，令人击节赞叹。

     值得注意的是，贯穿全诗的“月亮”，这个多元的意向载体，在不同维度的背景下，产生的审读效果是不同的。读者诸君可以按自己的阅历与学养去审视体悟，相信定会读出不一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