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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文学艺术中的“螟蛉之子”(二)
《两晋演义》里,叙述了一个被现代人炒得沸沸扬扬的超级人物——冉闵。说得是东晋十六国年间,石虎的义子冉闵杀了石氏皇族满门。在五胡(其实不只五个少数民族)攻入中原后,冉闵父亲在当时参加汉人自救而建立的乞活军中做统帅。尔后被羯人政权后赵的石勒重创。其父重伤死亡,冉闵时约十二岁。石勒看冉闵年幼却聪明伶俐,并敬为名将后人,便让自己儿子石虎收其为义子。之后二十余年间,冉闵易名为石闵,并逐渐成长为后赵军中一员猛将,据史书描述:他身长八尺,使用双刃大刀,座下一匹朱龙马,英姿勃勃。同时在后赵军中参加过对东晋的战争,屡立战功。乍看之下,就象一个迷失的孩子。二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外貌、内心、性格甚至观点。可是二十年,他终究还是没有忘记家国深仇,还是记得自己是汉人。他擅自开仓放粮救济汉族饥民。在石虎死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前后扶植了几个后赵的傀儡皇帝,并暗派使者通告东晋,说他准备推翻后赵政权,归顺汉族中央政权东晋。
也许因为曾经在战争中与东晋交过战,也因为后赵大将的“显赫”身份,东晋王朝始终视他为叛徒与敌人。在部将的拥戴下,他建立了“五胡乱华”势头正猛时的汉人政权,释放被羯人抓进后宫蹂躏的史称5万的汉家少女。
公元350年左右,冉闵开始了在历史上最有争议的屠杀。他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屠杀羯族人及其他胡人。因为这个民族原本不过二、三十万人,几乎全民皆兵,而且对待汉族极其残忍。想必从小丧父以及二十年来的经历,让他看到了太多羯人的凶残与野蛮。他杀胡人,发布了有名的《讨胡令》以及讨胡檄文,号召北方汉人打杀胡人,要求五胡各归其土,不得再欺辱汉人。
冉闵的杀戮,与政权的建立,自然不容于周围的胡人。群起而攻之,可以想见,行武出身的冉闵由于策略上的重大失误而迅速失败。之后,因为中原内乱,东晋乘势收复了一些北方失地。而冉闵剩余的将领全部自杀身亡,冉魏的汉人百姓二十余万南迁。
冉闵杀人,面对的主要是侵略自己家园又屠杀过自己族人的外族,所以手段极其残忍,几乎将羯人灭绝。史载,羯人本性凶残,似乎属于白种人。该族侥幸留住性命的逃到了南方,被南梁收留。梁末,该族出了个乱世枭雄侯景作乱,大肆屠杀汉人。南梁大将陈霸先、王僧辩等最后消灭了这群最后的羯人。于是在中国历史上便消失了这个彪悍的民族。究竟谁对谁错,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历史,怎么评判?可历史记住了冉闵这个曾是羯族统治者石虎“螟蛉之子”的汉族人。
那个为羯族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极其鼎盛功业的石勒,想也没想到他为儿子石虎收下的“螟蛉之子”,他的“螟蛉之孙”,会把他的子孙当酒肴有滋有味地吃了个精光!
刚刚讲到的《两晋演义》是蔡东藩撰写的,属于《中国历代通俗演义》中的一部。它不同于《三国演义》等虚构很浓的历史小说。在“演义”系列丛书里,最接近历史的当首推蔡东藩。蔡东藩,名郕,字椿寿,浙江萧山临浦镇人,生于公元1877年,卒于1945年,经历了清末与民国。辛亥革命后,他开始撰写《中国历代通俗演义》,1916年写完《清史通俗演义》,1926年9月写完最后一部《后汉演义》,为杀青之作。他从秦始皇写起,一直写到1920年,写了2166年的历史,是一部系统完整、独力完成的巨著。这部历史巨著与罗贯中所写的《三国演义》等书是两种泾渭分流的作品。他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竭力反对于史无据的虚构,严格作到了“无一事无来历”。所以历来有种说法,尚文者偏重《三国演义》,而治史者必然崇拜蔡东藩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了。
《水浒传》中生动描写了一正一反的两个“螟蛉之子”,一个是势焰熏天的高俅的“螟蛉之子”高衙内,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要抢禁军教头林冲的妻子,由此引出了一系列故事;另一个为浪子燕青,是京都豪富卢俊义的“螟蛉之子”。《水浒传》对燕青着墨较多,人物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
明朝冯梦龙撰《醒世恒言》,其中有个“螟蛉之子”的故事,事件也出在“本朝”(即明朝)宣德(明宣宗年号,指1426—1435)年间,说是有一老者,姓刘名德,家住河西务〔河西务〕地名,在河北武清东北,古为设务征税之处,因在运河西岸,故名河西务。当漕运要地,昔时商业颇盛。镇在运河之旁,离北京有二百余里。乃各省出入京都之要路。舟楫聚泊,车音马迹,日夜络绎不绝。有居民数百余家。边河为市,好不富庶。那刘德夫妻两口,年纪六十有余,并无弟兄子女。自己有几间房屋,数十亩田地,门首又开一个小酒店儿。刘公平昔好善,极肯周济人的缓急。因他做人公平,一镇的人无不敬服,都称为刘长者。一日,正值隆冬天气,朔风凛冽,彤云密布,降下一天大雪。
刘公因天气寒冷,暖起一壶热酒,夫妻两个向火对饮,吃了一回,起身走到门首看雪。只见远远一人背着包裹,同个小厮迎风冒雪而来。看看至近,那人扑的一交,跌在雪里,挣扎不起。小厮便向前去搀扶。年小力微,两个一拖,反向下边去了,都滚做一个肉饺儿。抓了好一回,方才得起。刘公擦眼看时,却是六十来岁的老儿与一个小厮,这小厮倒也生得清秀。他们走入店来,刘公去暖一壶热酒,切一盘牛肉,两碟小菜,两副杯箸,做一盘托过来摆在桌上。小厮捧过壶来,斟上一杯,双手递与父亲,然后筛与自己。刘公见他年幼,有些礼数,便问道:“这位是令郎么?”那老儿道:“正是小犬。”刘公道:“今年几岁了?”答道:“乳名申儿,十二岁了。”又问道:“客官尊姓?是往那里去的?恁般风雪中行走?”那老儿答道:“老汉方勇,在京师龙虎卫服役,原籍山东济宁。今要回去取讨盘缠……”
谁料老汉方勇一病不起,旋即病故,可怜那小厮申儿哭倒在地。刘公夫妇见他哭的悲切,也涕泪交流,扶起劝道:“方小官,死者不可复生,哭之无益。你且将息自己身子。”小厮双膝跪下哭告道:“儿不幸,前年丧母,未能入土,故与父谋归原籍,求取些银两来殡葬。不想逢此大雪,路途艰楚。得遇恩人,赐以酒饭,留宿在家,以为万千之幸。谁料皇天不佑,父忽骤病。又蒙恩人延医服药,日夜看视,胜如骨肉。只指望痊愈之日,图报大恩。那知竟不能起,有负盛意!此间举目无亲,囊乏钱钞,衣棺之类,料不能办。欲求恩人借数尺之土,把父骸掩盖,儿情愿终身为奴仆,以偿大恩。不识恩人肯见允否?”说罢,拜伏在地。刘公扶起道:“小官人休虑!这送终之事,都在于我。不想那老人病殁,幸亏刘公操办了丧事,小厮跪下泣告道:“儿受公公如此大恩,地厚天高,未曾报得,岂敢言归!且恩人又无子嗣,儿虽不才,倘蒙不弃,收充奴仆,朝夕伏侍,少效一点孝心。万一恩人百年之后,亦堪为坟前拜扫之人。那时到京取回先母遗骨,同父骸葬于恩人墓道之侧,永守于此,这便是儿之心愿。”刘公夫妇大喜道:“若得你肯如此,乃天赐与我为嗣!岂有为奴仆之理!今后当以父子相称。”遂改姓为刘,成了刘公的“螟蛉之子”乃至后来考中,博取了前程,回报了刘公。
小说中用因果报应之说来解释刘德的所做所为,其实,这是古代小说中常有的迷信外壳。剥去这层外壳,我们应该感受到,刘德夫妇的古道热肠正来自代代相传的中华传统美德。传统美德是有生命力的,因为它们是一个民族的根,在不同的时代,它们可能会发生一些改变,但不会泯灭。过去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除了“螟蛉之子”外,还有“螟蛉之女”,这样的故事在文学作品里也是屡见不鲜。《三国演义》里的美女貂禅就被司徒王允拜为“义女”,去执行她那光荣而艰巨的“美人计”任务。犹记得《今古奇观》中有很多“义女”的例子。多是被迫害或被遗弃的女子得到帮助,不是遇到上任的老年官员就是遇见好心的富翁,把自己的冤枉委屈摆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