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芜的《野牛寨》
上初中时看过一本集子《四川十人短篇小说选》。这是父亲给我买过的为数不多的小说之一,另一本是《安徒生童话》。记忆中父亲很讨厌我耽于小说,而且我也很少听到他谈起哪些文艺作品,他为什么给我买了这本书倒是挺奇怪的。这书里有我最喜欢的一篇艾芜的作品《野牛寨》。书被我翻得很烂,连书皮都不见了,后来几经搬家,这书终于没了踪影。很多年后我已在成都生活,一次逛旧书摊时发现了它,封面盖着学校图书馆的印章,保管得非常好,惊喜之中立即掏钱买下。
看封底此书是78年出版的,也是我国第二次简化字推行的时期。书里的字现在看来好怪。知道很多人对汉字的简化耿耿于怀,如“爱”字无心,“亲”却不见等等。但他们若看过这一次简化的字,怕是更要哭了,寨子的寨字是宝盖头下一个“在”,意念的意字呢则是“乙”下放个“心”,读起来别提多别扭了。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作出这种阉割文字的决定,偶尔会好奇那些人有没有脸红过忏悔过呢?

这书里包含了很多四川当时的小说名家,比如马识途,李劼人,沙汀等。我初次看时并不曾选择,这么多年下来记住的却只有艾芜的《野牛寨》。再一次买它除了怀旧,更多地是希望可以重新回味当初艾芜的这个短篇带给我的一种奇特感受,因为太有别于当时文艺作品的腔调了。后来总结一下,多半就是一点点异族风情和貌似平淡地文笔吧。尽管它在艾芜的大量作品中可能不算特别的,然而对于我的审美观的形成却非常重要。不过当时的我并不自觉知道这一点。
小说里最动人的是前半部分,结尾处看得出来是为了应那个时代的景儿加上的,别扭得很,不提也罢。
我并不曾完整地读过艾芜的《南行记》,只从根据他《南行记》改编的电影中大概觉得艾芜内心应该特别喜爱那种泼辣能干的健美女子,比如那个著名的野猫子。这篇《野牛寨》里艾芜依然采用了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结构很简单:在一次采风时遇见的一对母女令他回忆多年前在缅甸边境寨子里的一段邂逅,那也是一对母女。之间发生的故事看似平淡,都不过是些普通的劳作,休息,闲话,逃婚之类,但把当时人们生存的环境表现得非常细致,连带着些微的傣族风情。印象最深的是讲阿秀能干漂亮,一个当地的单身汉很想用一张毡毯裹住阿秀边走边谈爱情。我特别地记住这个场景,虽然那会儿我还很小,但这种赤裸裸地描述对我非常有冲击力,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来也还是觉得很撩人。
也许我个性的缘故,文艺作品中有两类性格的人物是我非常喜爱的,一种是性情温柔,讲话轻言细语,情感压抑但内心细腻丰富的人,德莱赛《珍妮姑娘》里的珍妮就是个代表。另一种便是富于悲剧色彩的刚烈女子,活泼,艳丽,能干但完全不融于周围复杂的世界,她们身上有种天性带来的要命的热烈,虽然在开始时会非常吸引人,但生性里缺乏世情的练达,最终令得周围的人退避,怕被灼伤吧。阿秀就是个乐观又能干的个性,小说中通过一次她逃婚时住在深山客店里的遭遇,围绕在她周围的“我”,老板,老板娘,其他客栈的单身汉等人物前前后后的态度变化,勾勒出一个性格鲜明丰满的青年女子形象,同时也描绘出一幅浓郁的边寨风情画面。最终她是被毁掉了,令人不胜唏嘘。
艾芜这篇小说写于1962年,我相信他在写这篇小说时融入了个人漂泊异乡的生活经历。现今很多的随记发表在各种刊物上,也是一种行走间的感悟,不过多是游记:吃的,玩的,风土人情,人文典故,你看的时候知道那是作者刻意表达出来的他的见解。艾芜在这篇《野牛寨》里花了大量的笔墨写了热带雨林的瘴气,缅甸边境上茶马人的踪迹,但都是被人物不露痕迹地带出来的。我看时自己不觉间随着他们走了进去,仿佛衣服也被雨林里濛淞的叶片上滚落的水滴打湿了。
2011年10月1日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