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寂寂的冬日午间,我深陷在沙发里望着窗外的天,纷繁的思绪像飘浮着的云,漫漫地散开着。鱼缸里哗哗流着的水泵仿佛是一座古老的时钟,滴滴嗒嗒地敲打着我的心扉。我忽然想起了从母亲那里拿回来的家人的老相册,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用黑色紫边的本夹子做成的相册,里边厚厚地夹着照片的卡纸已经泛黄,这是父亲在1979年制作并开始陆续把照片镶上去的。说“镶”,因为在卡纸上每张照片的四框都用铅笔轻轻地画过以示固定的位置,然后用刀片划开了一个个小口,将照片的四角平整地夹了进去。而且每幅照片旁边都有父亲写下的一段说明。
相册的首页是空白,上面留有摘下照片的印迹,我清楚的记得当时这里贴着过的照片,那是摄于七十年前爷爷奶奶抱着爸爸、二叔的一张影,爷爷奶奶穿着绫罗绸缎做的长袍端坐一方,眉宇衣间透着一种生活的殷实。小的时候,我暗暗地想:怎么我们这贫农家在旧社会还穿得那样好呢?特别是奶奶那张穿着裘皮衣帽的半身头像,更显雍荣华贵,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看到的老年的奶奶却弯着几乎有90度的腰?直到父亲去世后看到父亲曾经写过的一段家史我才知道,曾经商的爷爷在商号倒闭后一病之下便与世长辞,奶奶领着四个年幼的孩子,为躲避飞机的轰炸,她一连几十天都睡在冰冷的地下,生下小叔还不到半年的她瘫痪了,多亏了一个中医的治疗,但还不到四十岁的奶奶从此便再也没有直起腰来。看到那张我十岁时和奶奶站在一起却比奶奶高的合影,我的眼睛模糊了,奶奶,是您用弯曲的腰撑起了我们今天的好日子啊。
(父亲这样的拍照当时应该说是非常时尚了吧?摄于1961年上海)
照相是父亲的一大爱好,相册里有好多张父亲在五、六十年代的单人照,特别是那两幅他在上海和武汉的照相馆里拍的古装照,那颇为新颖的着妆比起现在的“艺术写真”一点也不逊色。父亲在我的记忆里是个严肃有余的“正统”干部,但从这幅别样的照片中却让我感受到了他的另一个侧面。
我们兄妹三人都出生在我家那间住了30多年的老屋里,记得那时每逢过年爸爸都让在照相馆工作的姐姐为我们在家里门外的拍些照片,爸爸常说留下你们在出生的地方拍的照片以后看看,是有意义的。那时我们哪懂得这些啊,现在看着全家人坐在我与哥哥包的那对花格子的沙发上的合影、我和妹绣花的留影、还有坐在家门口那个木凳子上杨树下的照片,就仿佛回到了留下了我们欢歌笑语的少年时代,也让我深深地明白了什么叫“珍贵”。
(上面被妈妈抱着的是我,几个月吧,哈)
(俺长大了,立正的站着吧)
那张我与父母的合影,是75年市文化馆的同志为搞展览给当时被评为全省“统计先进个人”的爸爸拍照时顺便拍下的,当时家里只有父母和我,所以我才有幸有了这样一个单独与父母合影的机会。青春年少的我站在父母的身后甜甜地笑着,那个爸爸自己动手做的大衣柜和家里最贵重的熊猫收音机作为背景,衬托着我们幸福的笑脸。
相册里还有当时在照相馆工作的姐姐给我学拍的“明星照”,就是当时模仿演员们的姿势拍的照片,然后邮到北京的某个照相馆放大、上色,然后再寄回来的那种。当时这样的方法在我们那个小城很流行,几乎每个爱美的女孩子都邮寄加洗上色过。
(一看俺当时拍的这些照片就想笑,不是装少数民族就是当装警察,过瘾呢)
相册最后的照片截止到1986年,这时父亲留下的多数是孙女、外孙子的照片。记得父亲对我们说过把各自的结婚照都给他一张,贴在相册上,但我们竟然都没在意他的要求。老相册的后面还有不少空白页,爸爸本想将它们都贴满,但他没能做到便匆匆地离去了,留下了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细心而又虔诚地翻看着这本老相册,就像翻阅着我们一家人曾经走过的日子;我从那微黄的绽出各种神态的照片中,默读着家人曾经有过的艰难而又欢乐的生活。我想我应该把剩下的那些空页贴满,我还要再准备一本影集,它是否华丽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它将记录下我们曾经普通而又平凡的生活印迹。
这是我记忆中保留下来的最后一张全家人的照片,当时我上五年级。(站在爸左边的是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