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心语低诉 |
这是发生在上个世纪70年代,我童年生活中的一个真实故事。
那时,父亲是北方一座煤城的普通矿工,一个月50多元的工资,要买高价粮养活没有城市户口的全家六口人,还要给老家的爷爷奶奶寄生活费,生活的拮据可想而知。
由于肚子里缺乏油水,我总是觉得饿。老是急切地盼着夏季早些到来。夏天一来,麦子就成熟了。
麦收时节,在母亲的率领下,我们兄妹四人提着篮子,背着袋子浩浩荡荡地开向近郊农村。在被农民精心收割过的麦地里,仔细地搜寻着,翻拣着,把那些被他们不小心遗漏的麦穗拾起来。
一连半个多月,我们天天起早贪黑,蹲在麦地里,顶着炎炎烈日,不顾蚊虫盯咬,拼命地拣呀,拾呀。人晒黑了,累瘦了,谁也没有一句怨言。
就这样打仗般地忙乎上十几天,母亲把我们拣来的麦穗归拢到一起,捶打出麦粒。捡净石子和杂草,晒干,然后,父亲就把它们背到磨房里,磨出几十斤白花花的面粉。
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会格外大度地说:“擀面条,蒸白馍,包饺子,让孩子们好好吃几顿,这可是他们自个儿劳动挣来的呢。”
于是,我们兄妹几个就欢呼雀跃起来,比过年还兴奋。
可惜,夏季很短。接下来的秋冬季节,窝头,咸菜又成了饭桌上的常客。这时候,我又开始发疯般地盼着夏季早早来到,好饱饱口福。
记得八岁那年的一个下午,我懒洋洋地坐在家门口晒太阳,心里在想着香喷喷的饺子和红烧肉,想着想着,口水就流了出来。要知道,我可是有一个多月没见过白面和荤腥了。
这时候,父亲走过来,从身上摸出一斤粮票,对我说:“家里来客了,你去买一斤馒头。”
我接过饭票,撒腿就往工人食堂跑。从食堂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五个松软洁白的大馒头,它们刚出笼,还冒着热气,一股股诱人的香气直往我的鼻子里钻。我垂涎欲滴地看着它们,恨不得一口气把它们全吞到肚子里。
可是,我又不敢,父亲的巴掌让我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我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是云姨,她怀里还抱着她那最小的儿子松松。
云姨是我家的邻居,她也没户口,没工作,下井的丈夫要负担她和七个饿狼般总也吃不饱的孩子,日子过得比我家还要苦。
此刻,云姨笑眯眯地问我:“慌里慌张地低个头,干啥呢?”
我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来客了,买馒头。”说完,拔腿就溜。
云姨在后面喊:“慢点儿,别摔着了。”
这时,我的注意力又转移到馒头身上,我想象着它们香甜可口的滋味,想象着一口一口地把它们掰着吃下去的感觉。越想越控制不住自己,终于忍不住了,拐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抓起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吞吃起来,由于吃得太猛了,一下子噎得我眼泪汪汪。
等我重新往家走的时候,我才傻眼了,回去该怎么交代呢?
到了家,父亲和客人正面对面交谈,少了一个馒头他也没顾上追问。我趁机跑到院子里跟弟弟玩儿,心里还暗自高兴。
客人告辞后,父亲阴沉着脸走过来,说:“怎么少了一个馒头,是不是你吃掉了?”
我忍住慌张,按照事先编好的话说:“是松松吃的,我刚一出食堂,就碰上云姨抱着松松,松松哇哇哭着非吃馒头不可,我只好给了他一个。”
我说得生动逼真,甚至连我自己都已经相信那馒头确实是松松吃的,可父亲却一脸的怀疑,对我警告道:“你可别撒谎,要是我问出来是假的,我可要撕烂你的嘴,我最恨小孩子骗人。”
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却硬着头皮说:“不信,你就去问好了。”
想不到父亲真的转身往云姨家去了。我一下子慌了手脚,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那时,生活的重压使得父亲的脾气异常暴躁,打起我们也是毫不留情的。今天,父亲有言在先,看来,一顿痛揍是逃不掉了。
我坐在门后的小板凳上,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惩罚。
父亲很快就进来了,我吓得浑身直哆嗦,闭住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我听到父亲和颜悦色地说:“你缩在那里干啥呢?松松太饿了,给他吃馒头是应该的,我怕的是你说谎,现在没事了,赶快吃饭吧。云姨还夸你懂事,说要谢谢你呢。”
我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云姨,她,她真是这么说的?”
父亲点点头,很奇怪地看着我。
猛然间,我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怎么劝也劝不住。父亲和兄妹们都手足无措地围着我,弄不清我这是怎么了。
好半天,我才哽咽着对父亲说:“那个馒头,是...是...我偷吃的,我...我撒谎了,云姨怕我挨打...爸爸...你还是打我吧.”
父亲一下子愣住了,沉默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说:“快洗洗脸吃饭吧,饭都凉了。”
打那以后,父亲就很少打我们了。
而云姨,松松还有那个噎得我眼泪汪汪的馒头却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后记:
这篇文章以《闯祸以后》为题,刊发于《故事会》1997年第12期,是我首篇刊发于知名杂志上的文章,它对我而言,有着一份特别的意义。把它传到博上,跟一直关注我的朋友们分享,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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