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是个普通工人,母亲是家庭妇女,因为在社会底层挣扎的艰辛,他们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爸妈没本事,只有自己考上大学,才会有出息,一定要考上大学”。这是父母最经常告诫我们的话。作为长女的我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从小学到高中,一路品学兼优地读下来。1988年参加完高考之后,一估分,觉得上重点线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剩下的就是填报志愿,把自己往哪所大学里塞的问题了。
说起来也够可怜,十几年寒窗,一门心思只瞄准了考大学这个目标,至于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报考什么样的大学和专业才更适合自己,这么重要的问题我居然连想都没有想过,父亲拿着志愿表和各种招生简讯研究了半天,拍着胸脯很自信地说:“女孩子当老师又体面又稳定,你就报考师范学校,你姑父当中学校长,多体面多风光呀!这份资料介绍,陕西师范大学有个教育系,是专门培养各种教育管理人才的,出来肯定能当校长,第一志愿就报它吧。”
懵懂的我真没有意识到这种选择对我以后人生的影响,当时只觉得父亲聪明,有见识,在我有限的人生阅历中,最佩服的人莫过于教师了,而我读了大学出来就有可能当校长管教师,多让人兴奋呀!于是,我很痛快地就按照父亲所希望的填好了志愿表,没多久,就背着行囊到陕西师大教育系报道去了。
读了大学,有了闲暇经营自己的爱好时才发现,那些枯燥的教育心理学理论很难入脑,自己真正痴迷的是文学,学中文,才更适合自己,但一切为时已晚,只好硬着头皮应付专业课,废寝忘食地苦读文学名著打发大学时光。
毕业是在1992年,那时,大学分配主要奉行的还是“哪来哪去”的原则,因为父母都在宁夏,因为父亲在煤炭系统供职,我理所当然地先被统分到宁夏煤炭厅,等待进一步往下分。照惯例,父亲在石嘴山的煤矿兢兢业业了一辈子,我应该被分到石嘴山矿务局第一中学,这是我毕业的母校,离我家也近,父亲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乐颠颠地拉着我去那所学校散了好几回步,眉飞色舞地畅想过多次我以后在此间工作的情形了。可是主管分配的领导大笔一挥,居然把我分到石炭井局一中,石炭井在偏远的山沟里,有“穷山恶水”之称。一个知情人告诉我,这几年有点儿本事和门路的人都调走了,只有没有任何关系和后门,完全听天由命的毕业生才会到石炭井屈就。
我很快就到石炭井局一中屈就了,因为不想看到那个主管分配的领导趾高气扬的样子,也不忍心让老父对那个家伙一次次卑躬屈膝,校长拿着我的毕业证研究了半天,说,你这个专业跟中学的任何科目都无关,让你教什么课呢?我不敢告诉他当初读这个专业是为了到学校当官,只能故作大度地表示,绝对服从领导安排,校长苦思冥想了一番后,决定安排我教初一政治。
这时我才知道老爸害我非浅,让我浪费了四年宝贵的时光读自己头疼的专业不说,更痛苦的是毕业后连对口的课程和单位都找不到,只能打起精神教一门我最头疼的课程。
石炭井是个盛产煤的小城,终日风沙弥漫,煤烟飞舞,人出门半天,不但皮鞋黑,衣领黑,连两只鼻孔都是乌黑的。我就这样终日灰头土脸地住在简陋的宿舍里,吃简单的食物,拿一份仅够糊口的微薄工资,教一门让自己头大无比的功课,那是我生命中最黯淡的一段日子。幸运的是,就是在这段日子里,我结识了现在情投意合的老公,完成了为人妻母的转变。
孩子两岁的时候,我燥动不安的心灵日益趋于平和,老公体贴能干,儿子聪明可爱,学生们对我既崇拜又友好,尽管收入少点,外部环境恶劣点儿,但一个女人最想拥有的东西我都有,人不能太贪。
没想到我的人生轨迹会因为大学好友鑫的来访再一次被大大地改变。鑫是我的同乡,在师大读书的时候我们就很谈得来。他是属于弄潮型的,大学毕业后把派遣证一丢,潇潇洒洒地跑到南方闯荡去了,在私立学校供过职,在大企业充任过白领,后来又干脆自起炉灶,办了一间公司,当公司的经营蒸蒸日上之后,他得意洋洋地衣锦还乡,又心血来潮地想到我,就专程到石炭井探访。
我把自己精心修饰了一番,携夫带子,在小城最好的饭馆里为他接风,拼命找出自己生活中值得炫耀的东西(如发表文章了,得先进了等等)告诉他,让他明白我过得很好,可惜天公不作美,那天偏偏刮起了“沙尘暴”,我们一出饭馆就被夹裹在狂暴肆虐的风沙里,人如无根浮萍,被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好不容易嚼着满嘴沙子挣扎着跌跌撞撞回到家中,房间里到处弥漫着的尘土味道,又呛得人嗓子发痒。此时,我百口莫辩,想让鑫不同情我都不可能。
半年后,鑫从南方打来电话,说海南的一所师范学校急需教育心理和物理教师,如果我们夫妇有意,他可以代为联系。“至少,这里干净,你还可以捡起荒废的专业”。他列出的让我南下的理由中,属这两条最让我心动。我和丈夫迅速办理好了有关手续,带着幼小的儿子在海南落户。
在这个被称做天涯海角的省份里,相依为命,携手奋战。如今,我们在海南一个美丽洁净的滨海小城,拥有四室两厅的舒适住房,拥有高级技术职称,儿子都初中一年级了。我和丈夫则携手开始我们的中年之旅。
在这个暮色苍茫的黄昏,端坐在电脑前,默默回首自己来时的路,我第一次吃惊地发现,父亲的自作聪明,决定了我一生的专业方向;主管领导的大笔一挥,让我邂逅了我的人生伴侣;同学一次心血来潮的探访,使我从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变成一个海南公民,每一个关键时刻,对我命运起决定作用的人竟然都不是我,而是各种意想不到的不确定的因素,而这些不确定的因素又是那么确定地决定了我的一生,那么不容更改的仓促的而又忧喜夹杂的一生。这个结论让我目瞪口呆,也让我收起了一度曾经浮躁傲慢的心性,学会以一种谦恭的心态小心翼翼地把握我能够把握住的部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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