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缘起

     大学毕业，我被分到宁夏石炭井的一所中学任教，教初一政治。我在大学主修的是教育学，痴迷的是文学，整个学生时代最厌烦的就是政治。

      可现在，我得一本正经地站在讲台上，给一帮小毛孩讲授枯燥乏味的政治理论。为了不误人子弟，我咽下种种委屈，潜心备课，并尝试着把小品表演和知识竞赛引入到教学中，力争把课上得精彩生动。

     我与众不同的教法极大地吸引了学生，我的课堂经常如一锅煮沸了的水，喧腾热闹得不得了。学生们争先恐后地上台表演，举手抢答。毕竟是初出茅庐，嫩了点，我可以点燃学生的热情，却无法自如地控制。课堂上经常出现混乱的情形。

    有一次，在课前小竞赛中，两名男生为谁先举手争论不休，竟在课堂上大打出手，我尖叫着扑过去，拼命地把他们拉开，然后面向黑板，背对着学生，眼泪就汩汩地流了出来。

    下课后，我像头困兽一样，在阴暗狭窄的宿舍里团团乱转，难道就这样一辈子吗？在这个终日风沙弥漫，烟尘飞舞的地方，讲不喜欢的课，拿一份仅够糊口的工资，哄一群长不大的孩子？不行，我得离开这个鬼地方，哪怕到银川去打工，甚至流落街头，也认了。

    我收拾了行囊，决定第二天谁都不告诉就从校园里消失，可是，晚上，他偏偏来了。他是我的同事，长得很英俊。我曾收到几封他写来的情书，因为不喜欢眼前的工作，也无心谈感情，就谢绝了。他倒是大度，经常来看我。

    那晚，见到他，在情绪激动之下，我向他倾吐了满腹的苦水，又吐露了出走的计划。

    他安静地听着，末了问：“明天真要去银川？”

    我说：“是”

   他问：“不请假？”

   我说：‘请假肯定走不了，再说我压根没打算回来！”

   第二天，在微明的夜色中，我独自走向车站，却碰到了他。他说正好要去银川办事。

   在银川，他利用曾在这里读过书的优势，解决了我的住宿，细心地照管我的三餐。又陪我顶着炎炎烈日，穿行在大街小巷，寻找适合的职位。

   奔波了两天，求职无果，他告诉我，他来前曾向学校申请了两天假，现在假已满，必须回去，问我有何打算？

   我明白，他这次是专门为我而来，可实在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于是，嘴硬地说：“要回你回，我坚决不回。”

   他说：“我回校再帮你请三天假，如果找到了工作，就告诉我，如果没有，我到车站接你。”

   三天后，我乖乖地回到学校，做了他的女友，开始心醉神迷的恋爱。

                       二 求 婚

    他家住学校附近，每天骑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在校园里穿梭，恋爱后，担心食堂难吃的饭菜虐待我的胃，一到黄昏，他就骑着车子，一手握把，一手高举保温盒来找我，人未到，清脆的车铃声先响成一片。

    保温盒里是他母亲亲手煮的味道鲜美的饭菜。

    饭后，他喜欢载着我四处兜风，石炭井是个山城，北高南低。一条马路横贯南北，在马路中间，有一个很陡的斜坡，长约200米。学校在北部，每次他骑车带着我穿越小城时，去时一路下坡，轻松又惬意，回时，一路上坡，沉重又吃力。每到陡坡前，我就跳下车子，陪他步行。

    一个周日，他一大早就驮着我到很远的河边游玩，到下午六点多钟才返回。到了陡坡前，因为累，我赖在后坐上不下来，命令他把我推上去。

    他目光一闪，说：“让我们打个赌吧，如果我带着你一口气冲上坡顶，你就嫁给我。”

    当时，我还没想过婚嫁的事情，但这个赌吸引了我。因为带着我疯玩了一整天，他早已筋疲力尽了，哪有力气冲上坡顶呢？

   于是，痛快地说：“好！只要你能一口气冲上去，我就嫁你，”

    他大声说：“一言为定！”

   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车把后退了几米，说“你可坐稳了，我要冲锋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两手紧握车把，上半身弯成弓型，双脚用力一蹬，大喝一声“走！”

   车子就像离弦的箭，迅速向坡上滑行，随着坡势越来越陡，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一个劲儿往下掉。车速也明显减慢了。

   平常的200米，在那一刻，简直比1000米还长，他的衬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我在后面如坐针毡，既盼他赢又盼他输。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他大喝一声：“加油！“然后双脚一阵猛蹬，车速突然加快，一鼓作气地冲到了坡顶。

   许是太高兴了，在坡顶，他突然双手大撒把，人也踩着脚蹬高高地站了起来，欢呼着说：“我冲上来了，你快说嫁我！”

   我来不及答话，车身就失去了平衡，在我的尖叫声中，我俩一起摔倒在地上。

    婚礼上，别人好奇地问他是怎么把我骗到手的，他得意洋洋地说：“跟她打赌，她输了，只好把自己赔给我。”

                          三 南 下

    婚后的生活和谐宁静，一年后儿子呱呱落地。儿子的到来使得我燥动不安的心灵日益趋于平和，老公体贴能干，儿子聪明可爱，学生们对我既崇拜又友好，尽管收入少点，外部环境恶劣点儿，但一个女人最想拥有的东西我都有，人不能太贪。

    没想到我的人生轨迹会因为大学好友鑫的来访再一次被大大地改变。

    鑫是我的同乡，在师大读书的时候我们就很谈得来。他是属于弄潮型的，大学毕业后把派遣证一丢，潇潇洒洒地跑到南方闯荡去了，在私立学校供过职，在大企业充任过白领，后来又干脆自起炉灶，办了一间公司，当公司的经营蒸蒸日上之后，他得意洋洋地衣锦还乡，又心血来潮地想到我，就专程到石炭井探访。

    我把自己精心修饰了一番，携夫带子，在小城最好的饭馆里为他接风，拼命找出自己生活中值得炫耀的东西（如发表文章了，得先进了等等）告诉他，让他明白我过得很好，可惜天公不作美，那天偏偏刮起了“沙尘暴”，我们一出饭馆就被夹裹在狂暴肆虐的风沙里，人如无根浮萍，被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好不容易嚼着满嘴沙子挣扎着跌跌撞撞回到家中，房间里到处弥漫着的尘土味道，又呛得人嗓子发痒。

    此时，我百口莫辩，想让鑫不同情我都不可能。

    半年后，鑫从南方打来电话，说海南的一所师范学校急需教育心理和物理教师，如果我们夫妇有意，他可以代为联系。“至少，这里干净，你还可以捡起荒废的专业”。他列出的让我南下的理由中，属这两条最让我心动。

    此时，他因为教学出色，指导的学生在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中连获大奖，被提拔为最年轻的中层干部，事业蒸蒸日上。他是极有责任心，极爱父母的人，而我们工作的学校离他家不远，他可以在工作之余尽享天伦之乐。

    所以，当我下定决心要远走海南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他不去的心理准备。可是，他在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之后，毅然办好各种手续，舍弃了已有的一切，陪我南下。

                         四    相 守

    我们带着幼小的儿子，在这个被称做天涯海角的地方相依为命，从气候到饮食到语言到工作，很多的不适应靠着我们的相互鼓励慢慢克服。在这个过程中，我经常有过度的情绪反应，难以自拔，而他的沉着，豁达和包容就是最好的镇静剂，能够让我紊乱的心境恢复平和。

    去年，我供职的学校由中师升格为大专，学校出于信任，安排我当了首届大专班的班主任，管理两个班100多名学生。我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地以半疯狂状态投入到工作中去，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学生满意，让学校满意也让自己满意。可是，我发现我很容易顾此失彼，力不从心，有时候我把学生折腾得累，我自己也累。他一再开导我，凡事不能过于求完美，但我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很多时候，我都充满了自责和无力感。这种感觉除了他，没有人懂。

    今年，在一年期满的时候，我很坚决地向学生科提出辞去班主任职位的请求，学生科科长百思不得其解，他说你干得很好，学生支持率也很高，为什么不干？

    我找了科长五次，想告诉他，因为过于紧张，过于求完美，自己精神几近崩溃的事实。可他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坚持安排我继续当班主任，结果公布的那一天，我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眼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无助到了极点。

    那个人，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坐在我床边抽了几根烟，镇静自若地问我：“你打定主意不当了。”

    我连连点头，一叠声地说：“不当，不当，打死也不当。”

    他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两个文科班的班主任已经另有其人，作为代价，他将接手两个新招进来的理科班，当他们的班主任。

    今天，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校园的大喇叭放送着欢快的音乐，又一批新生风尘仆仆地入校报道了。

    他去接待他的新生，我微笑着坐在电脑前，敲出了上面的文字。

    我想，作为丈夫，他不懂情调，不会说甜言蜜语，记不住我的生日，结婚十年，他没有送过我一束玫瑰，甚至没有陪我过过一个情人节。这让我时不时地对他失望透顶。

    可是，当我无助，脆弱和需要的时候，他就像一棵树，稳稳地扎根在我身边，为我遮风挡雨，承载我的喜怒哀乐，给我撑起一方可以自由呼吸，自由流泪的天空。

   “只要你需要，我就在你身边。”这样肉麻的话，他绝对讲不出来，但是他用行动诠释了它，也让我这个满脑子梦幻，曾经被舍友戏称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心甘情愿地变成贤妻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