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红楼梦》里的天津方言和礼俗(连载三)
(2017-12-06 19:5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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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档案》2017年5期(连载三)
漫谈《红楼梦》里的天津方言和礼俗
天津方言不是简单语言
郭文杰
《红楼梦》里有天津方言?有人说,有很多地方都说《红楼梦》里有他们地方的方言,能保证我说的《红楼梦》里的方言只有天津说吗?这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这里潜伏着两个小陷阱,一是,好像别的地方的方言在《红楼梦》里有属于正常,天津方言如果也这样说,就会让人觉得有攀附之感,这本身就是对天津方言的小看,当我们从现在仅存的天津方言里,来确定我们天津方言的标准时,我们无疑是矮化和小看的天津方言。二是,天津方言虽然有方言岛现象,但他绝不是语言孤岛,所谓“方言岛现象”,人们更加关注的是语音,语音和词汇不是一回事,词汇是可以被语音消化成为方言的,这是让我也无法去找到辨别清楚,方言的原住民和移民,这本来是一个无法做到的事儿。我只对天津方言感兴趣,无法通览全国方言,想来这也不是一个凡人能做到的事。
方言应该是有三块儿组成的,一是语音、二是词汇、三是乡俗。这三点是判定方言的标准,也是我在《红楼梦》里找方言的准绳。
《红楼梦》里的许多方言,你要直观看去不会发现,它有天津方言的语音,你把它念出就会发现那是天津话。先说“寻(xún)”字,这个字很常见,在红楼梦里出现了250多次,可其中只有五六次它的读音应该是“寻(xín)”,这两个字的意义大不相同,前者是寻找之意,后者是要的意思。在书中见第二十七回,王熙凤使唤小红去拿荷包,回来捎回了一段像绕口令的话,她是这样说道: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几丸延年神验万金丹。 还有第二十八回,宝玉想给黛玉配一付天价的药,王夫人不信,宝玉说这个方子给了薛蟠,薛蟠花重金配药,想来是给宝钗的,宝钗否认这事儿,王熙凤出来证实,便走来笑道:“宝兄弟不是撒谎,这倒是有的。前日薛大爷亲自和我来寻珍珠,我问他做什么,他说配药。这个两处“寻”字, 都是“寻(xín)”,也就是要的意思,不是寻找的意思。不管字典上有没有这样的标注,天津人也是这样用的。
在若干年前,你们住在胡同的大杂院儿里,下晚儿家家都在忙着做饭的时候,王娘来到隔壁李娘家在门口喊道:“他李娘我‘寻(xín)’棵葱,昨天我想着想着还给忘了,我和老头儿说了,他到现在也没回来。” 屋里的李娘连门都没出,就应了一声:“您拿您的!” 你看,这就是天津话里的,有要无还的小物件,时候用的寻,这和《红楼梦》里的用法是一样的,什么寻俩钉子,寻头蒜……
在天津话里,这个寻字还有更妙的用处。夏天两个老太太坐在一起聊天时,会听到这样的话: “我和您说,李娘算崴了,闺女都三十了还没主,这闺女太能耐了,没人敢寻。”另外一位老太太,扇了两下蒲扇,说道:“现在和过去不一样,动婚都晚,那么好的闺女,还怕没人寻吗?” 这里说的“寻”字就是要的意思,但比要表达的要婉转了许多,没人要!多难听。闺女寻人了,是不需要还的,还了,就麻烦了。
秦可卿在《红楼梦》这部书里是个极具特色的人物,有的学者作为单独的选题,一生研究她,他的身上确实有很多待解之谜。她和王熙凤的一段对话,我们听起来也是那样的熟悉。在十一回,秦氏病重的时候,王熙凤来看望她,她们拉着手,秦氏说道:秦氏拉着凤姐儿的手,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家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你侄儿虽说年轻,却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从无不和我好的。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心一分也没有。公婆面前未得孝顺一天;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得过年去。” 看完这段话,会觉得这位秦可卿,像是天津女孩,不管是她用词还有说话方式,都极具天津色彩。“没有红过脸儿” 是天津人评论,夫妻和睦的标准。也就是说,不但没打过架,连红脸这样的事情都没有过。 “从无不疼我的。”这和我们天津人常说的“没有不疼我的”是一样。“不能够。”这样的话在我们的生活里也常说。像从无不、没有不、可不是,这样语式是天津人爱用的语式,这就是方言中的乡俗。
说着这样的词,又来了这样的词,在第八回,宝玉到了穿堂儿,便向东北边绕过厅后而去。偏顶头遇见了门下清客相公詹光、单聘仁二人走来,一见了宝玉,便都赶上来笑着,一个抱着腰,一个拉着手,道:“我的菩萨哥儿!我说做了好梦呢,好容易遇见你了!” 这便是天津方言的说话方式,原本想说的是,好不容易,按照天津说话喜欢吃字的方式,说成了好容易,看来在贾府里有些清客们,也少不了天津人。在曹禺先生创作的《雷雨》里,鲁贵也说,“好容易”。鲁贵这个形象是天津人,创作鲁贵的曹禺先生也是天津人,他对他对天津话的把握当然是很娴熟的,一个作者用自己熟悉的语言,这是别无选择的方便之路。
“我跟您说啊,你别看我从小,父母双亡,我可没受过委屈,就我们那街坊邻居从无不疼我的,新衣服没到过年就给我准备出来了。特别是我们院二娘两口子,人太好,两口子没有红过脸儿,就把我当做亲闺女,到了冬天别的孩子,手脚都冻了,脸也皴了,我守着他们,想冻手脚不能够,天一凉,他就把他们自己配的沤子,给我擦上,那手总是油油呼呼,你说说,好容易我挣钱了,想孝敬他们,没想到我才刚上班,老两口让煤气……”这段天津话,用得这几个词流畅自然吧!
沤子,是在第五十四回,见宝玉出来,也都跟上来。到了花厅廊上,只见那两个小丫头,一个捧着个小盆,又一个搭着手巾,又拿着沤子小壶儿,在那里久等。在几十年前的生活中沤子是冬天必备,这和宝玉是一样的。才刚,在第十六回,贾琏此时不好意思,只是讪笑道:“你们别胡说了,快盛饭来吃,还要到珍大爷那边去商量事呢。”凤姐道:“可是,别误了正事。才刚老爷叫你说什么?”我们也习惯说才刚这个词。
有关《红楼梦》里的天津方言和生活习俗,还有很多,因为篇幅所限,不就不在这里一一列举了,如果我们在阅读《红楼梦》这样的鸿篇巨制同时,又发现了很多引起我们共鸣的香音,难道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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