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集

 

【杂诗】

所见无一物，苍白复冷灰。 天空真欲死，几日试风雷。

栖栖何为者，纚纚索胡绳。 临睨忽惆怅，初阳暖于冰。

兰蕙雑萧艾，我心匪卷席。 赫曦百尺台，弃之如陈迹。

之德何磅礴，使物不疵疠。 是以三代下，年年无熟岁。

之人去国久，绝少骑鲸客。 举首望苍天，苍苍复青黑。

阊阖一何远，凤帷薄几重。水深君莫渡，出没有蛟龙。

梁园多宾客，孑孑不与群。 凤兮歌寥落，十五志凌云。

天丧斯文久，夫子为木铎。 十年从之游，惜乎心力弱。

芳菲死林薄，荆榛四纵横。 十年磨一剑，何以似群氓。

白花何灼灼，枝叶复青葱。 木兰非凡品，凋落于春风。

 

【开箱】

开箱理旧物，忽见数行书。素笺多光洁，字字圆若珠。抚之再三读，五内感区区。愧我薄情子，多情相误渠。年来明镜里，容颜可曾枯。忆子年少日，翩然曳长裾。同我葺我屋，殷勤过我庐。忽然中道绝，念子有何辜。祗今穷愁日，申申孰詈予。

 

【过洛阳履道里】

我昔读唐诗，曾闻履道里。白傅分司日，尝于此居止。生亦乐此生，死亦于此死。知命复乐天，大道惟所履。夙慕其为人，思之曾未已。今访其故居，云胡心不喜。郊埜四茫茫，潇潇白杨里。篱墙环四面，主人云即此。葡萄满园栽，曾不似檀杞。狗吠闻乎耳，豕溺污我趾。弃置勿复道，咄嗟二三子。

 

【游五台山】

平生初入晋，所到即五台。五台清凉地，有镇名台怀。楼阁依山起，寺门缘溪开。树木实温润，似迎我归来。忽觌我面目，模糊可憎哉。情禅忏不尽，关爱复关怀。一闻金刚咒，愧我非僧才。复饮般若泉，无乐亦无哀。乃择无人径，遥遥上蓬莱。点尘红不到，山花两无猜。远离人间世，复归于婴孩。忽悟颠倒想，所缚惟形骸。竹林金阁寺，一一生青苔。所历万千劫，寸心即春垓。文殊狮子吼，菩提扫阴霾。愿以此功德，赠与诸同侪。

 

【有蝶】

我行曲江侧，有蝶憩我肩。我行浑未见，蝶憩浑欲眠。忽过大雁塔，塔北车填填。家家相夸耀，行行列肆筵。妖瞳呈五彩，旖旎竞珍鲜。我亦同走肉，置身于其间。有妇挈弱子，顾我忽破颜。怜我茫若失，云蝶憩子肩。我故转相视，领上着花钿。机心惊憩蝶，蝶起舞翩翩。我岂无惭色，长揖致拳拳。盟鸥同盟蝶，庄仙等蝶仙。如何两千载，蝶去如云烟。遥想曲江外，芳草碧连天。

 

【邱道友歌】

龙虎西山下，有客任自然。饥食渴则饮，困即作安眠。安乐等邵雍，慵懒似陈抟。寄傲北窗里，形神日日全。忽有张居士，携我赴法筵。所论亦无事，饮我般若泉。三致殷勤意，豪迈到尊前。本为扶风士，乃心在人寰。意气发肝胆，元阳贮丹田。所咒者桀宋，不仁者苍天。一恸人间世，泣血泪汍澜。乃忆阮嗣宗，欲取鸣琴弹。复思陶彭泽，知音苦无弦。相期藐姑射，相约濠梁间。逝彼无何有，还如蝶翩翩。每忆邱道友，即诵南华编。

 

【己丑秋日登黄草梁，遥望夏子墓】

己丑九月初，我身抱微恙。秋日宜登高，我友发宏唱。驱车百余里，京畿西南向。柏峪与黄草，遥遥两相望。我行于其间，倒曳登山杖。羊肠左右旋，三陟复三降。未到实心楼，已觉元气丧。取道椴木沟，落叶深一丈。我友轻似马，猛志固激荡。高歌过无名，豪情实奔放。愀然忽不乐，微风掠过颡。幽光穿林隙，万籁发微响。夏子死于是，徘徊不能上。殷勤寄哀思，芳魂其尚飨。从来天下士，百年都一晌。驱车返大黑，长鲸刺奔浪。

 

【己丑冬日登北灵，过夏子墓】

绿野十七子，拂晓发春明。驱车三百里，迢遥至北灵。峰高饶寒气，栗烈剧无情。初阳照积雪，涕泗冷于冰。风吹人似鸢，飘摇过无名。忽过夏子墓，墓前何晶莹。落雪深一尺，雪中憩芳卿。芳卿魂断日，城上月三更。救援苦不至，昧旦目已瞑。呜呼身既死，大哉神以灵。婉转辞冰雪，桂棹杂兰旌。魂去羌昼晦，魂返天气青。到此不能去，嗟我缅雌英。天地一逆旅，都作孤儿行。高驰每不顾，无人知德馨。花开花复谢，蘧尔同山樱。知君能决绝，不独慕娉婷。伐木动山鸟，争争复嘤嘤。生日不相识，相识即友生。谈宴每契阔，相存车盖倾。京都多豪士，所憾未识荆。每过子之墓，惺惺惜填膺。堆以玛雅石，层层还相赓。燎之以芳芷，葺之以杜蘅。心香馀一瓣，持作瘗花铭。

 

【己丑冬至过东山村】

香山西北麓，号为东山坪。异姓六七家，结庐并偶耕。遥在西汉初，或为避强嬴。择地贵险远，志在逃缴缯。奈何大一统，不容化外氓。梨枣诛求尽，天处处生榛荆。千载梦桃花，搜神记武陵。颓垣不可见，宅基存模型。剩有千株树，屹立昔之庭。御书贡梨苑，犹见于碑铭。当时春三月，弥望白花馨。所产京白梨，令誉动帝京。只只大如拳，剔透复晶莹。遂有嘉庆帝，肇锡以嘉名。当年之嘉树，至今四百龄。嗟我何为者，到此叹凋零。终风寒以冽，日薄天色青。中年多忧患，幽恨苦难名。常思无何有，难移猛泪倾。种种有情苦，愧不学无生。愿得素心人，相期子云亭。卜居东山下，肝胆如夜星。沧海横流日，耿耿有其明。

 

 

【与争艳】

总角言笑日，尝与子为邻。一别水云阔，俱是二毛身。言谈殊未已，忽觉旧时真。可怜沧海客，同负故乡春。

 

【除夕夜与友人燃放烟花，归来作】

阊阖扃何久，新声若发硎。奇花真六出，蜃气洗蛮腥。渺渺烟难散，沉沉德若馨。凌霄闻巨响，知是好雷霆。

 

【采薇】

采薇首阳下，夫子怨何深。已尽遗民泪，不知天地心。陆沉悲昼晦，物化惜南金。莫说夷齐隘，千秋此德音。

 

【辛卯岁末午时电话，家慈云家严携舍弟雪中上坟山敬祖，嘱予勿念。】

电话纷纭至，中心五味陈。荐瘥悲故国，华发忆双亲。默祝天心在，应怜旧俗淳。家山阻风雪，又是一年春。

 

【斋堂军训】

上京十日九风沙。怪底斋堂晚物华。草木犹知地气冷，迎春四月始开花。

谈兵不许弃儒冠。千古风流数谢安。若使矫情能镇物，何妨高卧在东山。

春日逢君细柳营。雄谈一晤识人英。目如秋隼惊霜电，应恐匈奴知姓名。

龙吟虎啸驻雄兵。上将谁家传盛名。五十年间如一梦，山云何事又心惊。

 

【癸巳春日涵远堂观梅口号】

莫将清泪哭蓬莱。猿鹤虫沙一例哀。幸有枝头红到死，初心不负是春垓。

敢向东京说梦华。遗风江介是儿家。相逢莫问伤心事，二十年来负此花。

 

【庚寅仲夏过燕南园林先生故居】

一从别后恨迢迢。东鲁春风去未遥。十一年来频怅望，夜深不复梦凌霄。

 

【咏史】

绝地天通大一统，九州生气黯然终。雌风不与雄风竟，应自鸿蒙哭裸虫。

莫将猛泪哭痴顽。情种灵根一例删。梼杌只今满震旦，千年猰貐大如山。

莫问南强与北强。须将猛泪誓偕亡。百年星火成妖日，祖述斯文说宪章。

异邦此夕众声哗。海上飘零五月花。不信神州终食菜，驮经白马遇灵槎。

五十年间如一梦，红尘黑水有蛟龙。可怜丁令归来日，知在蓬城第几重。

天河难挽洗奇冤。历劫千年恸九原。赖有魂如金石在，孤星血泪荐轩辕。

斯文如土久沦丧，莫说扶余海外王。天荒地变何时已，忍着当年时世妆。

唤起双眸清炯炯，精诚终不似寒蝉。从今沧海横流夜，雒诵盲翁寒柳篇。

羿彀无穷究可哀。廿年心事渐沉埋。应知恨血此中碧，金水池边生绿苔。

飘风谁信不终朝。落尽春红伤寂寥。二十一年真似梦，可曾恨血碧于潮。

 

【拟乐府】

公其被发夜渡河。共工怒兮陵阳波。上有缯机下有罗。魂兮魂兮奈若何。

 

【甲午立春口占】

无边春气动吹葭。一隙晓窗窥紫霞。故纸摩挲开万卷，虚灵独对水仙花。

 

【甲午立春口占，戏赠汪星人七仔】

缁尘廿载客京华。述圣宗经心事赊。信使传书有黄耳，难将清梦到山家。

 

【甲午正月初八大雪，思赴红螺寺赏腊梅，口号作柬以召二三子】

鹤驾羽衣纷总总，殷勤滕六客京华。红螺寺里缑山月，只有清寒照素花。

 

【七仔踏雪归来，颔下竟携苍耳子二枚。无计除之，乃剪其毛。复以诗戏之。】

寂寂荒村一老荄。致柔无复似婴孩。玲珑黄耳知心事，踏雪能携卷耳来。（周南卷耳，即今苍耳。）

 

 

【无题】

虚负凌云八斗才。沧桑赋尽一低徊。深情难诉终儇薄，诸境真空悔鸩媒。远路长亭春晼晚，萍花土偶两嫌猜。浮生各自无聊赖，莫许芳心彻底哀。

 

【登香山所见】

一角天开破晦冥。东南雨意未全停。卷翻恣纵沉云黑，变化须臾岚气青。梦堕迷楼惊海市，心如大壑隐龙形。风雷滚滚来天地，唤起刘郎比并听。

 

【过太湖大桥】

潇潇暮雨过长桥，入眼平生气黯凋。灵胥怒曾吞日月，五湖波竟绝天骄。悲风回水欺云阔，故国神魂入梦遥。吴越偏多肝胆事，丹青写不到员峤。

 

 

【采桑子】

蓉城信是秋霖好，湿绿明黄。老桂沉香。午梦窥人到绮窗。 

浑然不似飘零苦，丛碧幽篁。暗想红芳。一寸相思入骨凉。

 

【蝶恋花】

秋水潺湲添碧涨。群玉峰头，多景谁同赏。无尽悲欢都一晌。芙蓉开在秋江上。   

身世秋花真两两。相对无言，寂寞频相向。珍重明珠劳梦想。青春来日平如掌。

 

【减兰】

四望皆白。一霎重城成雪国。呵手微寒。谁个推窗倚画栏。  

树同人削。相觑无言真落寞。绿野仙踪。记得前生同御风。

 

【点绛唇】

触目江莲，当年白石潭州路。冷红无语。万籁芳馨住。

七二峰高，淡月凝愁伫。潇湘浦。遍生兰杜。总作飘零去。

 

【解佩令·无锡樱花】

鼋头芳渚。溪桥春坞。有山樱、花飞如雨。久已痴心，是几时、殷勤相晤。傍朱栏、记曾尔汝。

春衫如故。春风如故。最难忘、伤心眉妩。一箭流年，甚梦痕，悄然凝伫。倦吟眸、月华湿处。

 

【眼儿媚·长沙樱花】

蓬莱三十六鸳鸯。连袂下潇湘。吹衣小径，红帘邀雨，粉箔流光。

那时姑射初相见，点额试梅妆。匆匆一梦，不如拼作，顾曲周郎。

 

【少年游·09元旦】

昏鸦栖木，街灯写魅，凝雪冻寒烟。血碧难销，泪红不语，如梦堕诸天。

伤心处，可须眉眼，和泪落君前。只恨华堂，一桢残照，岁岁复年年。

 

【水龙吟·再和胡马】

莫教猛志长存，一花幻作承平世。披衣乍起，宵残似魅，诸天同寄。如此江山，鸡鸣风雨，灵根早已。纵相期蹈海，焦肝苦胆，和冰嚼，成滋味。   

遗恨西乡月照，悼苍生，寸心灰矣。云何故国，五千年事，总依成例。沆瀣沉浮，终须胡马，一新天地。唤英雄出世，陆离长铗，猼訑为佩。

 

【水龙吟·过未明后湖】

柳阴深掩明湖，小亭朱阁东风晚。愔愔巷陌，都无人到，枝头香软。曾照惊鸿，一池水碧，春来和暖。恨流光过隙，赤栏桥上，三生约，倏然断。  

谩道如烟去远。问痴人，相期曾换。几年漂泊，重来何处，伤心歌管。黄蝶纷飞，秋蝉遗蜕，此情难遣。政无边暮色，藏鸦未老，蓼花红遍。

 

【法曲献仙音·凤凰】

携月归来，沈郎一舸，瘦却容颜如许。吊脚楼边，弄妆临水，湔裙旧曾窥户。恨客里、年光又，情愁倩谁诉。  

耿无语。政思量、几分哀怨，曾忘却，兰蕙遍生烟渚。纵唤起湘灵，奈今宵，偏惹风露。望极涔阳，听参差，歌吹空驻。况幽怀渺渺，漫道年年何处。

 

【烛影摇红】

欸乃烟消，渚边沙外都寻遍。可怜南陌杏花天，曾湿春风面。堪叹平生入眼。数斯人，妆宜影蒨。驻留不定，罗袜尘生，山河同贱。

仿佛垂杨，一帘冷月深深院。去年笑靥锁朱窗，今日风情变。池上春深梦浅。恨春归，流年一箭。惜春去也，霖雨梦梦，花飞如霰。

 

 

 

附记：

仆非雅人，无意为诗。今江岚兄索稿，乃于网络打捞整理若干篇，聊以塞责。诸君哂之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