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19日星期六

人到得很齐整。嘉宣迟到了。嘉宣到的时候，我们正好将已学过的千家诗七律吟完。小兵是阿姨送过来的，扎了三个朝天辫，像西游记里的红孩儿。荷马跟爸爸刚爬完凤凰岭，一个劲地喊好困啊。睡醒过来，也吟了一首七律。

第一节课，新学了两首《千家诗》七律——邵雍《插花吟》和晏殊《寓意》，都是宋诗，但风格正好相反，一个太讲究，一个太不讲究。邵雍《插花吟》一诗，女生都说不好，小男生说蛮好玩。子彧子琳很快发现前半截用的四支韵，后半截用的五微韵，还发现颈联首句出律，说是不是邵雍酒喝多了，才写成这样啊。小兵说诗里好多酒字呢，我说到底几个啊？小兵数了数，说一共三个酒字。我说你再数数有几个花字，小兵说：哇，比酒还多一个呢。我说这诗就是插花饮酒。跟孩子们强调“那堪”之“那”读上声，“那”即是今天的“哪”。重点给孩子们讲了颔联“身经两世太平日，眼见四朝全盛时”两句。一世三十年，邵雍写这诗时已六十多岁，估计头发剩得不多，还是白的，所以倚老卖老，头上插花，又喝酒，喝高了，还吟诗，横竖不嫌丢人。四朝指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四朝。前此太祖、太宗开国，多有用兵；后此徽、钦二帝，四郊多垒，竟至亡国。邵雍生在太平盛世，又懂养生，年纪一大把了，身子骨还蛮好，酒喝高了，容易嗨，所以诗就写成这样了。荷马说原来他就一可爱的疯老头啊。子誉说通篇就一句好，“那堪时节正芳菲”。美仑说我喜欢一句，“酒涵花影红光溜”。我说你们两个丫头都好唯美啊。一读《寓意》，美仑、子誉就大呼，“这诗好美啊，我喜欢！”她们两个主要喜欢颔联“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两句。子彧说颈联“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也好啊。见孩子们喜欢这篇，便逐联逐句给他们讲解。我说读首联“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就知道这是爱情诗，是写给情人的。“油碧香车”用的是南朝钱塘苏小小的典故，苏小小是一代名妓，历代文人都喜欢她。“峡云”是宋玉赋巫山神女的典故。美仑问苏小小胖不胖啊，我说她又不是杨贵妃，美仑说她不是“前唐”人，唐人都胖的啊。大家都乐了。子彧说钱塘是地名啊。我说你们去杭州西湖没去苏小小墓看看么？孩子们说不知道啊。我说连苏小小都不知道，千万别说自己是文化人啊。荷马接了句“没文化真可怕”，我说你是说你自己吧？小兵忽然问，为什么是“任西东”，而不是“任东西”呢？我说你自己念啊，为了押韵嘛。小兵又问苏小小想不想嫁给晏殊啊？我说：小兵，你想不想嫁给李白啊？小兵说，可是李白比我早好几百年啊。我说苏小小也比晏殊早好几百年啊。女生顿时做了苏小小的粉丝，纷纷在本子上画美女图，并题上“苏小小”三字。颔联“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两句最是有名，前人多云有富贵气象。孩子们问如何见得？我说把卫生间贴上金砖，那是暴发户。能有颐和园那样的园子，在里头欣赏风景，才是大富贵。梨花院落、柳絮池塘，是当初二个人约会之地，而今情人已去，只有自己一个人流连风景，所以接下来颈联说到寂寥、萧瑟。子彧说晏殊和邵雍诗里都写了喝酒。我说邵雍是高兴才喝酒，越喝越嗨；晏殊是伤心才喝酒，越喝越愁。尾联“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我说这是说连信也没法寄了，再也不能联系。顺便给孩子们讲了一下“鱼书”。说此乃汉乐府典故，信写在帛上，装在两片鱼形木板里——此即后来信封。小兵说他为什么不把信装进瓶子放到大海里呢？难不成她以为晏殊的情人是美人鱼小姐？荷马说那时候难道没有纸吗，怎么还“鱼书”啊？我说这是典故噻。写诗讲究的人喜欢用典故。荷马还是不解。嘉宣、子彧说现在用电子邮件，明明没有信箱，但我们还是说邮箱啊。

第二节课念《大学》。照例过堂。敏宽要求先背，背得蛮好。梦熹也要求先背，传之第三章，多处错讹。余人长幼有序背书。子誉背的时候，传之第三章卡住了，我说雒诵堂的学生，《大学》必须会背，要不然跟人家说自己念过国学，却连《大学》都背不出来，不嫌丢人么？我话音刚落，子誉说我想起来了，还真把下文背出来了。小兵会背经及传之前二章。荷马会背经。过堂完毕，我问孩子们哪几位背得好。大家一致说奕周、子琳、景琦、敏宽四位背得最熟。我又问谁背得不好，荷马和小兵很自觉地举手。我说你们两个可要加油啊。给孩子们串讲了一下传之三章的大意。该章引《诗》太多，小孩子不易理解。幸亏经文自身对《淇澳》之诗有所解释。我跟孩子们说，《诗》读不懂问题不大，知道这章是说“止于至善”即可。倒是“邦畿千里，维民所止”两句，给孩子们讲了清朝考官有以此为题，招来杀身之祸的故事，孩子们印象深刻。

第三节课给了50分钟写诗。低年级的照例对对联。他们发现上联基本出自《千家诗》，就都在书上找。我说要动脑筋啊，答案多不在书里呢。

上课的时候，窗外雷雨大作，便让他们以此为题写诗，题目亦可以自拟。景琦的诗钟题目是“雷雨四唱”，景琦写成了“雨雷四唱”：夜深狂雨无休止，初夏乱雷一再逢。

写诗的几位，都在规定时间内成稿。我给子誉的建议是句子一定要写顺溜，写出来了，自己反复吟几遍，体会一下语感。给子琳的建议是写完了，要加工，在练字上下功夫，努力将意境表达得更完美。给奕周的建议是初学诗可以化用前人作品，但要力争自出机杼；且化用意境比化用词句要好。美仑写了一首五律，颇好。美仑近来诗艺见长，大有赶超子琳、子彧之势。附录诸生诗作于下：

奕周《夏夜雷雨》：天闷万物燥，凝绝转心惊。乍破水浆迸，刀枪铁骑鸣。（下平八庚）

嘉宣《夏夜雷雨》：雷霆万钧惊草动，如珠白雨乱流枝。欲飘衣袖星初落，润物随风点点知。（四支）

子琳《夜雨》：悠悠纱上影，兴至雨催吟。阶上苔痕早，门前曲径深。绿肥喜竹色，红瘦上窗阴。雨可比君子，声声掷地金。（下平十二侵）

子彧《夏夜雨》：雨过春絮少，日暮月华寒。复看含烟水，时时泛静澜。

美仑《盼秋》：波竹透清影，丹荷缀碧林。妆楼脂粉气，闺苑玉绸襟。桂馥通霄宇，兰芳伴罄音。秋城如画里，悠悠入君心。

子誉《送春》：迎春悄退斗奇间。坠粉忙从争艳园。暖暖阳春挽不住，炎炎孟夏降民门。（上平十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