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城记
文/听风声音
一.
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出生之地为何名为潇湘,这又是一个怎样的时代?从我睁开双眼的那一刻起,脑中便充满了各种苏菲式的疑问,但是并没有人能够给我答案。
远处没有湛蓝的天幕,没有幼童在阳光下奔跑,没有创世纪以后风中夹杂着的泥土芳香。在地平线之外,那里只有一座城,城门紧闭,但是站在城墙之外却看得到生活于中的人们。他们那时候肯定还没有过“围城”的概念,更不可能知晓在这城墙之外的时间是如何换算。
在我梦里的时候,曾经进入过那城。从历史的角度来说,那城非常地古老并且非常地有名。甚至在城门上还刻有诗人爱伦坡的某两句诗:“光荣属于潇湘,伟大属于某某”。至于那“某某”指的是谁,连考古学家都没能考证出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建造了潇湘城的某某不愿意别人谈论到他的是非,他既然下令抹去城门上的那两个字,就表现出了武则天立无字碑的风范——这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倘若某某生前做的坏事太多,当然另当别论。做好事不留名常得到人们的赞誉,做坏事不留名自然招人骂——当然,倘若你真的留了名,只能说明你是傻子。
这一点在你们中的某一个进入这城以后,便会有所领悟。
二.
某某是那城的建造者,据说在其年轻的时候曾经发出过“上帝死了”之类的感慨,就是这一句话触怒了上苍,半年之内,某某就变成了一个疯子,并被逐出了潇湘城。
历史学家——我是说一群以研究历代王族八卦为生的无聊人士,常常为了某某的生卒年月以及历史功过问题而争论不休。这种争论一直到我离开潇湘城时都没能够停止。
三.
我出生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大家都在这座有几千几万年历史的城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所谓的“与世无争”,以的理解来看,就是不知世事为何物,用陶渊明的话说,就是“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住在这座城里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把自己封闭起来那么简单。这里不提供上网的设施,电话也打不出去。却有越来越多的人住进了这个世外桃源,他们穿上了同样的衣服,配上同样的表情,在酒肆间觥筹交错。
我认识村上的时候,他常常是一个人坐在酒肆的某个角落里(我肯定那个酒肆名绝不叫“1912”),冷冷地看着隔壁桌的帅哥美女们打牌。有时候老板会过来指着墙壁上“本店最低消费两元”的字样暗示他离开,每次村上都会十分恼怒,然后突然背出北岛的《结局》:我只选择天空/绝不跪在地上/以显得刽子手们的高大/好阻挡那自由的风。这时候隔壁桌的美女们便掩口偷笑,而老板也束手无策,只好很尴尬地站着。
根据《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的记载,村上在来潇湘城之前曾经在世界尽头的某个不知名的图书馆里读“梦”。对于这一点,大家十分好奇,以普通人的眼光来看,他们以为村上不在挪威呆着,整天在外旅行是件荒唐的事情。可是据村上自己说,能够忍受得住寂寞,在“无心”的世界里而“有心”,其实不是一件容易事,由此可见,潇湘城中的大部分人都还只是凡人。
另有一群无聊人士喜欢在潇湘城里打架,而每次打架的时候都会有很多人围观。他们往往看到其中一人羽扇纶巾,神采飞扬,同时身材非常,仿佛孔某人在世,既而就会有一大群人一拥而上,将其一阵猛打,其中一人口中不断叫嚷“叫你小子不守信用,骗了老子的逍遥扇”。直到把那人打到没气,才阿Q一般地叹气:这念头,儿子连老子都敢骗,真是世事无常……
这种事看多了以后,村上得出了一个结论:所谓的与世无争,不过是世人欺骗自己的一个谎言罢了。每次我听他叹惋,就不禁会想哲人的脑结构果然非同寻常,这种事都想得到。
而潇湘城的城管对此从来不闻不问,他每天的职责就是坐在潇湘城的城墙上喝酒——我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因为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从未发现任何爬上城墙的线索。每次有人来向他打报告都要向上仰视,仿佛天空飞过一架UFO。而他一般都会挥一挥衣袖,大有徐志摩的风范:随他去吧,还是喝酒要紧……
四.
多年以后,我知道城管有了另外一个称呼。那称呼是由三个英文字母组成,叫做“NPC”。这样一来,我大可理解当年仰望他的那些人的心情。同是三个字母,NPC就比UFO实在得多。
而我也终于被告知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你生活在一个名为“游戏”的操作模式中,并且不可逃脱。这样想来倒是非常凄凉,原来我是一直被操纵着的,可是我自己还不知晓。
对于这一点,村上比我要洒脱得多。他说既然不能逃脱,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去适应呢?所有的NPC其实都说着相似的话,只要掌握了其中的技巧(一种被称为“攻略”的东西),生存便不再是难事。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钻游戏的漏洞。
五.
为了谋生,我在在游戏中的潇湘城找了个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图书馆不是很大,却有个很高雅的称呼,叫做“潇湘馆”——据说是沾了曹雪芹的光(潇湘城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曹雪芹是谁)。
潇湘馆里有很多的书架,一排排非常整齐。只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尽管书架非常整齐,但是书籍的摆放却异常杂乱。那时侯城里有个有名的作家叫安琪宝贝,她对图书馆的一个比喻我非常地赞同,她说“在长长的书架中找一本书,正像是一个人穿越漫长黑暗隧道追逐光点的过程”。而我为了能够找到某一本书,便常常穿越在那漫长的黑暗隧道之中。
久而久之,我成了近视眼。
在潇湘馆里混日子显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村上就曾告诉我有一次他在图书馆的地下室看书,差点被人吸了脑浆。而我以为作为一个居住在潇湘城的文学青年,如果连个“一级读者”都混不到,那还不如回家种地——当然,如果家里有地给我种的话。这就要求我要有一种大无谓的冒险精神,哪怕被谁谁吸了脑浆也罢。
潇湘馆也算是个神奇的场所,尽管书籍摆放得比较杂乱,但是种类还算齐全。从《火球术》到《地狱雷光》等等不一而足。当然还有一些很畅销的小说比如《悲伤逆流成湖》之类。彼时常有知名的作者在潇湘馆里签售。
我印象里有两次的签售活动影响非常大,一次就是墨子在潇湘馆签售《品春秋(上)》,经潇湘馆注册统计师王秀芝统计、审核,墨子6个小时签出了7280册,平均3.21秒签一册。但是这个纪录马上被孔子打破了,孔子在潇湘馆同样签书,但是一天签出了15060册,平均2.15秒签一本。这也是为何在潇湘城的显学中,儒家比墨家强势那么一点点的原因,当然,这是统计学家得出的结论。但是潇湘城里很快就有人指出这种理论的漏洞——墨子姓名的比划显然要比孔子的多。至于为何有人指出统计学家王秀芝的谬误,据说是因为那个名叫王巍巍的无聊家伙小时侯犯错被罚抄了一百遍的名字,于是从此以后对姓名的笔划有着特殊的敏感。
六.
进过潇湘城的人都说这里的城墙很有些欧式建筑的味道。而至于城墙为什么是红色,除了要问游戏的设计者之外,若按我们这些局外人的猜测来看,也不外乎这里曾经是某某帝王的陵寝,红色压得住夜晚四处飘荡的魂灵。
在这些魂灵之上,常常看得到一些幻境,有时是一些白色的影子在坟茔之上翩翩起舞,有时是大队的车马向城中的某一个方向行进。
我在潇湘城的朋友村上就曾经告诉过我“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我想这句话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我们和那些死去的君王们生活在一起,而那些魂灵看着我们在它们的头上放肆,常常显得不尴不尬。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一个个送葬的队伍往往就这样从我们面前经过。我常常想不通,这些人究竟是在送葬,还是在出征。又或者它们之间压根就是同一码事。
想到这一点,我感到阵阵寒意,因为相比较来说,游戏中的世界未必就比现实来得温暖,尽管在潇湘城里可以逃避许多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比如就业,比如恋爱。
所以我只能在潇湘城里不死不活地呆着。
七.
先前说过,也许我是在梦里进入那城的,只是一个不小心被禁锢在了那个被称为“游戏”的操作模式中。我的不幸运要求我必须以一种另类的方式来开始我的人生。而在这种模式中,我唯一的任务也就是不断地寻找游戏的漏洞,以寻求脱离。
潇湘城的生活原本就极为平淡,甚而平淡得看不出它的虚假。一群人在城中莺歌燕舞,不闻世事,仿佛堕入了一种魔境。这要是在魏晋时代,倒可成为一处极佳的所在。可悲的是,当我在潇湘城中闲逛的时候,还是在城墙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毕竟我还不是一个隐士。
忽而又想到那城市的建造者,这也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他说“上帝死了”,继而被驱逐出了潇湘城。他创建了潇湘城,又第一个放弃了潇湘城。可见他还是第一个从梦中醒过来的人。
2007.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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