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的梦与世界尽头的寓言
文/王巍巍 06级中文系新闻学A
任何人在一生中都在寻找一个宝贵的东西,但能够找到的人并不多。即使幸运地找到了,实际我找到的东西已经受到了致命的损毁。尽管如此,我们依然继续寻找不止。因为若不这样做,生之意义本身便不复存在。
——村上春树
喜欢村上春树自是从《挪威的森林》开始。或许是因为很早受J.D.塞林格的影响,所以初读村上的小说处处都可见《麦田里的守望者》的影子。虽然村上不说,但是从《挪威的森林》中的只言片语以及主人公渡边反复提到的一本书《了不起的盖茨比》(菲茨杰拉德)便可领会。
这里我想说村上春树实在是一个杰出的织梦者。尽管《挪威的森林》是一部典型的写实主义小说,但是正如村上自己所言,“所谓的写实主义小说,并不是就把现实的事情真实地写下去。事情是否真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能让人在阅读的时候感到自然。写的东西也许是不自然的,但是如果能让人读起来觉得很自然,就是写实主义。”可见,真正的写实主义应该是艺术上的真实,而不是简单反映生活中的琐碎。在《挪威的森林》中其实也充满了符号化的隐喻,一如村上其他作品的风格(典型的有《象的失踪》,《寻羊冒险记》以及《海边的卡夫卡》等)。
就像小说的一开始直子所提到的一口井,那井非常之深,“深得不知道有多深”,并且非常之黑,“黑得如同把世间所有种类的黑一股脑儿煮在里边”。那口井的确切位置并没有人知晓,我想这也正是它所恐怖的地方,因为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人给吞噬进去。在村上的笔下,这口井的象征到底是什么,至今没有人能给出精确的答案。或许是旷世的孤独与寂寞的黑洞,是“人类某种永恒的困境”,它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在主人公渡边彻短暂的青春之梦中,这口井先后吞噬了十七岁的木月,直子以及初美,他们的死亡方式不一却又有着惊人的相似:拒绝这个现实世界所给予的生命重负。他们是可以活在村上春树所构筑的梦想世界中的,但是一旦接触了现实的空气,就会面临一种尴尬的境遇:他们不知道该如何生存。
在村上春树的小说中,还有诸多关于死亡的描写。尽管在我们的理解中,死亡并不是简单的一句“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所能概括(听起来更像是一句安慰人的话语)。可是在《挪威的森林》里,这句话听起来是那么地自然,几乎渗透了主人公渡边一生的记忆,并且在时间一步一步缓慢行进的过程中给他带来更多的苦痛。这其中包括直子因为无法忘记木月来面对渡边对她的爱而选择自杀,包括直子生前一直负责照顾她的玲子同渡边产生的暧昧关系,也包括远去的初美所带走的遥不可及的梦想在岁月中慢慢地沉淀,直至十几年后在主人公的身体里突然苏醒,以至使其一时之间“悲怆至极”。
可见死亡也是一场梦,并且相当地冗长。一旦它成为生的一部分永存于世,就带给人们无尽理想的幻觉。这时候我想到了岩井俊二在他的小说《关于莉莉周的一切》里写到的“努力死亡吧”,这正说明了有些人赞颂死亡,不仅因为它也是一种存在的方式,更重要的是这种方式可以凝固住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出走、失踪和寻找——这三者是村上春树小说中的常驻主题。不管是《寻羊冒险记》、《奇鸟行状录》抑或是村上二零零二年的新作《海边的卡夫卡》,井、黑暗、镜子等一系列符号化的隐喻都始终贯穿在这些作品中。如果说《挪威的森林》是村上少有的“写实主义”作品的话,那么《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则可称为是一部“超现实”作品。尽管从表面上看,这两部小说风格迥异,甚至可以说是在向两个极端发展,但是就对生命、人生意义乃至对这个世界的思考来说,二者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来惭愧,我第一次听说《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不是因为村上春树,而是因为上海的一个摇滚乐队录制的一盒CD“冷酷仙境”)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有两条主线索,一条是“冷酷仙境”(以东京为舞台的现代都市),另一条是“世界尽头”(只存在于自己潜意识中的静谧村镇)。在“冷酷仙境”中,“我”接受一位老博士交给的计算任务,并得到一块独角兽头骨。因为听说老博士处境危险,而不得不潜入“夜鬼”出没的地下前往营救,最后自己却面临二十四小时后离开人世的命运。在“世界尽头”里,“我”在一个“没有心”的静谧小镇上的图书馆里每天对着无数的独角兽头盖骨“读梦不止”。而我的影子因为感觉到这个镇子的“不自然”,而希望同“我”逃离这个所在,但是在逃离的最后一刻“我”却决定留下。
不管从哪个方面说,这个故事都不能算是很正常,但是读起来的时候偏偏又让人觉得是那么地自然,似乎主人公穿行于“夜鬼”出没的地下,在海滩上等死或者在“世界尽头”的小镇子里“读梦”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么,“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到底象征着什么呢?曾经有人问及村上,回答是“存在的不存在之感及不存在的存在之感”。这正像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老人就是老人,海就是海,它不象征什么,但是象征却又无处不在。但是对现代社会的人来说,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人满意。拿“世界尽头”为例,一个人人平等,没有蜚短流长,没有忧伤,没有烦恼的村镇到底存不存在?镇上的老人说:“这是个完全的镇子。所谓的完全,就是无所不有。但是假如你不能充分理解,那么就一无所有,完全的无。”“我”的影子说:“镇子的完全性建立在心的丧失这一基础上”。如此看来,我们就可以试图去理解,因为这个镇子里的人“无心”,所以没有争夺,没有怨恨,没有欲望。同样,“没有绝望的终极幸福是不存在的”,所以这里同样也不存在快乐、幸福和爱。于是镇子的存在性就受到了质疑。直到最后“我”发现整个镇子都是“我”自己造成,也就是说,它只存在于自己的潜意识里。
村上虚构了这样一个自我混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主人公始终都在不断地回忆、寻找、拥有以及失去。因为他是“有心的”,就不能丢弃他的世界随同影子一起逃离。所以,在这一点上我宁愿相信这个镇子是存在的,它代表了这个世界的某一种存在方式。歌德说“世间万物无一不是隐喻”,不管是小说还是现实,我们的社会也无非就是如此吧。
“小说这东西说到底就是寓言,就是使寓言变得富有现实性”。在谈到自己的写作时,村上是这样说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就是这样的一个寓言,不管是“世界尽头”也好,“冷酷仙境”也罢,它们本来就属于同一个世界。而“我”始终在理想与现实的中间地带惶惑与徘徊,我想也许这正是作者想要告诉我们的,这世界有无限的可能性,你无论踏出怎样的一步,都需要在不断审视自我的过程里来寻觅生活本身的意义。
从《挪威的森林》到《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从一场梦到一个寓言,村上春树极尽想像之能事,就这样轻易地把生命这种聚散无形的隐喻用文字发挥到了极致。而面对生活本身,能够冷静的面对未尝不是他在自己的作品中想要表达的。
2007.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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