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底明珠无处卖--梅花屋主王元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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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王冕这一生,在诗、书、画、印等各方面都有相当精湛的造诣。我们现在一提王冕,一般都将他当画家来看待。其实王冕当年,十有八九没有把画画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事情,画家无非是他的一个养家糊口的技能罢了。
我们知道唐代著名画家阎立本,曾因为众位高官都宴乐开怀,自己却趴在地上汗流浃背地画画儿大为郁闷,回家后一肚子气地对儿子说:“勿习此未技”!正所谓“苑召难忘立本羞”,画画这事儿,只是“未技”,旧时的文人一般还是将写诗当做更为高雅的“正业”。
王冕的《竹斋集》是他平生诗卷的总集,想来王冕是非常看重的,临亡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保存好传下去。当时不少人也对王冕的诗集相当推崇,比如刘伯温就这样说:“予在杭时,闻会稽王元章善为诗,士大夫之工诗者多称道之,恨不能识也”。后来他看到王冕的诗,更是赞道:“元章所为诗,盖直而不绞,质而不俚,豪而不诞,奇而不怪,博而不滥,有忠君爱民之情,去恶拔邪之志……”可谓极尽溢美之词。
王冕先生和刘基非亲非故,更无仰扳附骥之事,这篇评论应该说是发乎于真心的。同样明初著名文人宋濂也夸奖过王冕的诗,他说:“当风日佳时,操觚赋诗,千百不休,皆鹏骞海怒,读者毛发为耸。”清嘉庆四年,有个叫郭毓的人,看到王冕的竹斋诗集,爱不释手,当时正是暑天,他“篝灯而疾读之,不自知蚊蠛之刺肤与沾汗之流足”――蚊子叮也感觉不到了,汗从头流到脚也顾不得上了。
当然,依江湖夜雨通读《全唐诗》后的感觉,王冕先生的诗未必见得是超一流水准,但有不少诗还是相当不错的,能够得上准一流的档次。
前面说过,王冕性格是孤傲不羁的,又只画野梅,不画官梅,这在他的诗中也有所反映,比如他有首长诗叫《盆中树》:
橐驼已矣树多病,后世谁能谕官政?盘根银节入盆盂,岂伊妡生之本性?
童童结盖拥绿云,皮肤转卷生虫纹。幽人重之如重宝,置诸座右同佳宾。
时时玩赏勤拂试,要做人前好颜色。自怜无路接春风,惭愧荆榛得甘泽。
人言此树受恩爱,我独悲之受其害。
嗟哉木命既有亏,其所玩者何为奇?
君不见石家珊瑚高且贵,今日根株在何地?
又不见李家花木比异珍,于今野草秋烟昏。
姚黄魏紫夸艳美,看到子孙能有几?人生所重重有德,耳目之娱何足齿?
我知万物各有缘,胡不听之于自然?平原太谷土无限,樗栎能与天齐年。
此树那宜此中种,器小安能成大用?愿君移向长林间,他日将来作梁栋。
我们看这首诗,简直就是篇诗化的《病梅馆记》,诗中先提到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中一个典故,郭橐驼主张依着树林的本性来管理的,但后世的人却不这样,他们把树木扭曲得变形,放入“盆盂”中欣赏,这些“变态”的树木被当作至宝珍玩,而真正的栋梁之材却被轻视。
王冕对这种风气极其痛恨,他大声呼道:“此树那宜此中种,器小安能成大用?愿君移向长林间,他日将来作梁栋”。
这不仅是在说树,也是在说那些被压抑变态的文人学士啊!
我们再从《竹斋集》中选这样两首看一下:
即事二首
一
云暗山如醉,风来树若颠。怀人多有梦,忧国少安眠。
江海浮鸥鸟,山林叫杜鹃。老生头已白,见景忽凄然。
草径无人到,柴门尽日关。脱巾垂白发,把酒对青山。
世薄惊时异,身贫得梦闲。夜深明月下,吟待鹤飞还。
这两首诗,都反映出诗人虽居深林,但心忧天下的情怀。诗中景物,像什么云山风树、鸥鸟杜鹃、草径柴门之类,本来都是清幽之极的意象。但在王冕此诗中,却充满了焦灼不安之情。“怀人多有梦,忧国少安眠”,他是“居江湖之远”,而无时不心关切着国事和黎民,可惜的是,他年岁渐高,理想也渐行浙远,无法为国效力了,所以说“老生头已白,见景忽凄然”,颇有些“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烟滕”的意味。
从诗风上可以看出,王冕对杜甫十分推崇,有意学习老杜的风格。有些诗干脆就像是“临摹”作品。像《旅次》这首诗:“露下竹风清,孤楼恰二更。
己卯八月十五夜,天地万里无云烟。明月忽自海底出,皎如玉鉴当空悬。
清辉潋滟破幽溟,山河倒浸无余景。丹桂香消白兔愁,玉宇琼楼不禁冷。
南箕北斗潜光华,江汉无声流素波。老夫于此兴不浅,有月无酒将奈何?
天上谁观羽衣舞,人间那得清虚府?世情乖异每变更,月色何尝有今古?
秋风飘飘度箜篌,东家西家登大楼。相期玩赏醉终夕,岂知别有穷途愁?
回首天涯故人少,白露凄凄下庭草。欲持此意问嫦娥,孤雁一声关塞晓。
不过想王冕的一生,终日在穷困之中度过,自然和老杜更多些“共同语言”,李太白那种“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流”的浪漫情致非常少见。当然,王冕的诗成就远不如李杜,那些“画瓢”类的诗也绝对算不上好诗。但《竹斋集》还是不时有些警人之句的,如:“不知世上功名好,但觉门前车马疏”、“万里江山云莽荡,五更风雨剑悲鸣”、“客路惯经风雨恶,诗情不减少年狂”等句还是相当有味的。
五言好句也不少:“山河千古恨,风雨五更情”,对仗既工,意味也由悠长雄阔,转到细腻缠绵,很有感染力;“世变山河在,时移草木惊”,有点老杜“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意思,但王冕这两句更直切朴实,也相当不错。
“家贫无外虑,身老厌多闻”,极富道家意味:家贫也有好处,不用担心丢这丢那,反正大不了就这一条光棍性命;年纪大了,也不用瞎操心多了解世事了,倒落得耳根清静。
还有:“风月临淸夜,江湖忆故人”、“寄眠听夜雨,借景看春华”。呵呵,这两联虽然也不错,倒也不是出奇地好,只所以也找出来,是江湖夜雨自己的偏好。因为这里面包含了江湖夜雨的名字还有家乡地名――临清。这些字竟碰巧都出现在王冕先生的《竹斋集》里,看来我和王冕还是挺有缘份的。
当然,王冕先生的成就并不在诗上面,而是在画。别看当年可能几斗米就能换他一张画,可今天他的画被珍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的故宫博物院等地,张张都是国宝级的珍品,你用几万吨大米堆成米山也难换来。
墨梅据说始创于宋代的华光和尚,有一天,他清夜坐禅时看到月光将梅影映于窗纸之上,姿态甚是清逸动人,故而悟出墨梅这一派画法。就像一派武功盛行于武林中一样,华光的墨梅就成了当时画坛上一个奇异品种。书画名家赵孟頫墨梅题跋中也赞:“世之论墨梅者,皆以华光为称首。”
而墨梅到了王冕的手里,进一步大发异彩。正所谓“画梅须高人,非人梅则俗,会稽煮石农,妙笔绘寒玉。”王冕这种不流于世俗,坚持清高自傲以耐孤贫的风格和山野之中凌寒独自开的瘦梅是息息相通的。所以,王冕的笔下,人是梅,梅是人,雅淡出尘,神秀韵逸。
我们知道徐渭是画坛巨擘,齐白石等都佩服得不得了。徐渭眼中瞧得起也没有几个人,但对王冕的画还是相当佩服的。他说:“吾圈花少让元章笔,发干元章不若吾。”意思说他对花朵的描画功力不如王冕,但枝干画得比王冕要好。这句话倒也是实话实说,实事求是。
王冕圈花的手法可谓一绝,我们看今天上海博物馆所藏这幅《墨梅图》,此图梅枝倒挂,枝条生长茂盛,伸展交错,呈四出之势。枝头缀满花朵,或含苞欲放,或初绽花蕾,或盛开怒放,或残美点点,正侧偃仰,千姿百态。
画中一改宋人画梅“疏枝浅蕊”之法而以繁花万枝,千丛万簇胜出,更显风神绰约。用笔挺劲有力。行枝连续如弯弓秋月,圈花“一笔两顿挫”,简洁畅利。笔法洒脱,繁花似锦,无妩媚纤弱之态,反显清贞孤傲的气概,显示出画家不凡的创造能力。图中自题诗五首,雄奇跌宕,直摅性灵,使画品、诗品、人品融为一体。
王冕对于明代书画艺术还有一个独特的贡献,那就是治印。过去的印,多数都是官员使用,以金属铸造,书画中所用不多。另外,文人书画用印多由匠人刻制,不免缺乏艺术气味。王冕据说在放牛时,偶然发现花乳石晶莹光滑,石质软细,易于刻印。于是开创了文人画士自已揍刀治印的风气。所以,到了明清及后世,文人才子们的画中,往往将诗书画印融为一体,形成独特的中国画风味。
会稽王冕高颊颧,爱梅自号梅花仙。
豪来写遍罗浮雪千树,脱巾大叫成花颠。
有时百金闲买东山屐,有时一壶独钓西湖船。
暮校梅花谱,朝诵梅花篇。
水边篱落见孤韵,恍然悟得华光禅。
我昔识公蓬莱古城下,卧云草阁秋潇洒。
短衣迎客懒梳头,只把梅花索高价……
这是当年蒲庵禅师称颂王冕的一首长歌,在我的心中,王冕未必是神秘超凡的梅花仙人,但他绝对称得上是不媚不侫、固守自己的一方精神家园的“梅花屋主,一般让人神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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