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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绿珠垂泪滴罗巾--家姬卷
家姬,也可以称之为家妓。这类女子是一种半婢半妾的角色,她们在豪门之中,地位非常低。一般都是买来的,她们多数能歌善舞,在豪门中以声色娱悦主人及来客。古诗中所谓“千金骏马换小妾”,这里的“小妾”指的就是家妓。她们可以被主人随意买卖,或者送人。就算侥幸和主人生下子女,也未必能摆脱低下的身份,所生的子女也根本不被主人家看重。像韦应物有个爱姬,他们生有一女,韦应物虽是朝廷命官,经常当刺史什么的,但是因为此女是家姬所生,所以依旧委身乐部,流落潭州,人们感叹:“姑苏太守青蛾女,流落长沙舞《柘枝》。满坐绣衣皆不识,可怜红脸泪双垂”。
说来家妓过的日子是非常辛苦的,唐明皇李隆基的兄弟岐王家中姬女极多,冬天手冷时,岐王就把手伸到家妓怀中“暖手”,风大时,又让家妓团坐于他身边挡寒,呼为“妓围”。五代时的孙晟大有岐王遗风,每次进餐,令众家妓执菜盘、饭碗、汤盆等环立身前,号“肉台盘”。如果碰上性情暴戾的主人,家姬的遭遇更惨,西晋权臣王恺有次请王敦到家中喝酒,命家妓吹笛助兴,结果这个家妓吹奏时忘了曲谱,王恺大怒,当场将她活活打死。宋代将军杨政更为可恶,家姬“小不称意,必杖杀之,而剥其皮,自首至足,钉于壁上”。简直就是杀人恶魔,但是也无人过问,家姬之悲惨可见一斑。当然,像王恺、杨政这样的人在当时也仅是少数,不是说人人都这样。不过对于家妓来说,她们的命运只能看所属主人的人性是善还是恶了,主人脾气好,是她们的幸运,主人脾气坏,是她们命苦。不少的家姬也不愿意认命,于是大胆地逃出去,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把握自己的人生。
在唐代,家妓依然非常流行,一些名门仕宦之家普遍都有家妓。在这些朱门甲第中,她们往往被视为和马匹、物品一样,但是她们依然是有感情的,而且她们既然能成为多才多艺的家妓,也是非常聪明伶俐的,所以《全唐诗》中时常有她们的身影,也有她们的诗句在闪耀。
一、樊素、小蛮
说起家姬,不能不说樊素和小蛮。她们俩是著名诗人白居易的家妓。托白居易之名,这俩美眉不但名闻遐迩,而且在一贯以严肃著称的史书中也留下了姓名:“樊素、蛮子者,能歌善舞”(《旧唐书·白居易传》)。要知道新旧唐书一向以严谨精练闻名,连岑参这样既是堂堂四品的朝廷命官,又是非常知名的边塞诗人,也居然没有立传。樊素和小蛮能在史书中留名,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白居易对樊素小蛮是相当喜爱的,他曾有诗道:“十年贫健是樊蛮”,白老爷子诗集中关于樊素的诗也不少,我们先来看这样一首诗:
卷458_35 【春尽日宴罢,感事独吟(开成五年三月三十日作)】
五年三月今朝尽,客散筵空独掩扉。病共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
闲听莺语移时立,思逐杨花触处飞。金带缒腰衫委地,年年衰瘦不胜衣。
这是唐文宗开成五年(公元836年)的春天,此时的白居易已是满头白发,病躯奄奄。他已是六十四岁的老人了。在“人活七十古来稀”的旧时,已经是风烛残年。酒宴散后,正值暮春三月,春尽花残,更添伤感。白居易突然感到莫名的惆怅和寂寞,他又想起了他最心爱的歌姬樊素,然而正像诗中所说的--“病共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樊素和那烂漫春光仿佛一起走远了,留下来的只有满怀的病愁。
樊素、小蛮为什么走了呢?不是她们私奔而逃,而是白居易自己让她们离开的。在白居易六十多岁时,他得了风疾,半身麻痹,于是他卖掉那匹好马,并让樊素离开他去嫁人。可是,他那匹马反顾而鸣,不忍离去。樊素也感伤落泪说:
“主乘此骆五年,衔橛之下,不惊不逸。素事主十年,巾栉之间,无违无失。今素貌虽陋,未至衰摧。骆力犹壮,又无虺隤。即骆之力,尚可以代主一步;素之歌,亦可以送主一杯。一旦双去,有去无回。故素将去,其辞也苦;骆将去,其鸣也哀。此人之情也,马之情也,岂主君独无无情哉?”
从上面的文字看,樊素不但文采极高,而且对白老爷子还是很有感情的。白居易心中又怎么能不难过?但是白居易之所以让“未至衰摧”的樊素早点离开他,也是为了樊素将来的幸福着想。白老爷子去世时是七十四岁,距樊素离开时又过了十多年,如果再留樊素十多年,樊素怎么也会有三十多岁了,在古代这个年龄就算相当大了,远不如二十来岁时的她更能选得好人家。于是白居易还是长叹一声,挥手作歌让她们离去:
骆骆尔勿嘶,素素尔勿啼;骆返厩,素返闺。
吾疾虽作,年虽颓,幸未及项籍之将死, 何必一日之内弃骓兮而别虞姬!
素兮素兮!为我歌杨柳枝。我姑酌彼金缶,我与尔归醉乡去来。
意思是说,马儿你别叫了,素素你也别哭了,马要回圈,素素要回家。我现在虽然老病缠身,要离开你们,但还是比项羽当年对着乌骓马别虞姬的时候还要强点吧。素素,你再给我唱首杨柳枝的歌吧,我要醉一场。
有的文章说,白居易当时生了病又没有钱,因经济窘迫才不得不将樊素“转手”,这完全不符合事实,即使到了开成五年,白居易也没有退休。就算是退休后,白居易还捐资作善事,雇人凿开黄河龙门附近的滩石,以利于航行。可见白居易晚年经济并不拮据。由此可见,白居易对樊素小蛮是相当好的。
近来网上有一股风气,直斥白居易是“老流氓”,以白居易曾蓄妓,并宠爱樊素小蛮为证据,对白老爷子口诛笔伐,大有斗倒批臭之势。以致于不少对唐代历史背景缺乏了解的读者,误信为真,严重影响了白居易的声誉。好好的一个大诗人,现在几乎等同于老淫魔。溯其本原,大概是因为1997年,舒芜曾在《读书》杂志第三期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叫做《伟大诗人的不伟大的一面》而引起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