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的摩登粑粑

此做得如鲜花一样美丽而芬芳的摩登粑粑，献给在西南联大就读过的所有领风气之先的女学生们……

 半夏／文

有一年，《天涯》杂志的副主编王雁翎女士来昆明，中午带她吃了过桥米线去了尚义街花市后，她提出来还想在临上飞机前的四五个小时内，去原西南联大校址看看，西南联大旧址是今天的云南师范大学。有这样想法的外省朋友还真不少。所以后来每次接待远道而来的外省朋友，我自个儿设计好了一条观光线路。翠湖边找一雅处吃饭喝普洱，然后步行穿过美丽的云大校园，走过三家巷口的一座人行天桥到前身是“西南联大”的师大去。

1937年抗日战争开始，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迁至湖南长沙，组成长沙临时大学。1938年4月又迁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北大、清华、南开原为著名的高等学府，它们有各自独特的经历，有各自的教学作风，组成联大以后，荟集了一批著名专家、学者、教授，师资充实，人才济济。他们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坚持严谨的治学态度，树立优良学风，是当时中国规模最大的著名高等学府。抗战胜利后，联大解散。

每次去师大的西南联大纪念馆，总有些新的感慨。联大纪念馆里可看的多只是一些珍贵资料影印件了，当那些著名人物的名字在眼前晃过去时，心湖里总泛起涟漪。那个艰难的时代，中国最优秀的人才汇聚此处，云南师范大学有这样的一个前身，足以骄傲啊。又是一年紫薇花开的毕业季报考季，有如雷贯耳的西南联大为前身的云师大令学子们骄傲和向往。师大学生入校第一课就是参观西南联大纪念馆，先听听联大著名教师的名字——吴大猷、周培源、梁思成、金岳霖、陈省身、王力、朱自清、冯友兰、沈从文、闻一多钱穆、钱钟书、费孝通、华罗庚、朱光潜、林徽因、吴晗、 吴宓、潘光旦等，再看看那些著名校友的名录——杨振宁、李政道、朱光亚、邓稼先、黄昆、彭佩云、汪曾祺、王希季、何其芳等，不消说了，哪一个名字不把今人嚇得发呆！

西南联大是远去的辉煌，云南师范大学除了引以为骄傲外，承其精神衣钵那是没得说。

上左图是联大校长梅贻琦先生，他旁边是联大的校徽，下图雕塑在云南师范大学校园联大纪念馆旁。下右小图是联大学生在上课，他坐的凳子有个称呼，叫“火腿凳”，他右扶手的位置是形如火腿的既可搁手又可抄写笔记的面板，我25年前进入云南大学生物系学习时，有一间教室里就全是这样一把一把的火腿凳，没桌子的，全黑色土漆面……

绕了半天我要说的摩登粑粑现在出场——25年前我就读云大，因为与师大仅隔一条马路，特爱去师大找高中同学玩，混饭吃，因为迷那奶香味十足的摩登粑粑。那奶油和面做的油煎粑粑为何叫摩登呢？问同学，答SORRY。毕业后很多年，在汪曾祺的文字里我终于找到答案。原来，西南联大的女生们下了课特别爱去附近的凤翥街上买一种面饼吃，这面饼只有一对夫妇会做，诀窍是在面里揉进黄油奶油。因为西南联大的女生们引领现代风尚，很MODERN，她们那般爱吃，这对夫妇做的粑粑就被喊成了“摩登”。汪先生解了我一惑，我又生一惑，那样的年代哪来的黄油？及致几年前我得知紧挨凤翥街的龙翔街口原来有一家昆明最大的马店，于是我便明白了。赶马帮的沿茶马古道把黄油这样的洋货从属过英联邦的印度、缅甸等国带进来是很自然的，揉进面里油煎了吃那些赶马人也会教的。当然也还可以猜测的是，当年美国盟军陈纳德将军率领的飞虎队驻扎在昆明啊，会有人拿黄油来换鸡换蛋吃的。如今，在昆明的饭馆吃饭，点主食，我爱点一打摩登粑粑，吃不完打包回家，还是那香啊。

大学毕业后，没再去师大食堂吃过饭，可是我笃定地认为师大的食堂里一准还有摩登粑粑，一届一届的学生在吃它，所以说它“未央”。而这一“未央”又牵出《未央歌》这本小说，它是西南联大毕业的鹿桥先生一九四五年写的，在华人世界风行。是一部以西南联大和昆明为背景，描写抗日战争时期青年学生生活的小说，是部“以情调风格来谈人生理想的书”，入选了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榜单。这本书引起内地人的关注，是因为导演李安拍张爱玲的《色戒》时曾要求所有演员都要读一读《未央歌》。不久前一部反映国民党远征军滇西抗战的热剧《我的团长我的团》播出，据说有角色的身份是西南联大的从军学生。曾在联大纪念馆看到一个数字，抗战八年间，西南联大主动投笔从戎的热血青年先后达八百多人，联大校长梅贻琦之子梅祖彦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的历史线索，在黄仁宇先生的《黄河青山》里我曾找到佐证。他们属于有知识的人才，多在滇西和缅甸北部丛林带兵抗战，他们中的多数人抛洒热血后牺牲。

在我住的大院里，不时地看见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被她孝顺的儿子搀扶着散步，报社的前辈告诉我那是西南联大校长梅贻琦的侄女梅老师。我看那戴眼镜的老人家，她清矍的面目，真是酷似其伯父梅校长啊。基因血脉的痕迹是抹不去的。

西南联大在昆八年，它对昆明这样一座城池对昆明人的影响是什么呢？可以比喻为现代的外来的奶油与麦面糅合然后煎炸而成的摩登粑粑么？西南联大的校风是“民主自由、严谨求实、活泼创新、团结实干”十六个字，倘除却前几个字，后面那些字不是常在我们学习的文件里出现么？好的精神永远值得传承啊。

未央的摩登粑粑里面有一股历久弥香的滋味。

    鹿桥（1919-2002），著名华裔作家、学者，原名吴讷孙，英文名Nelson Ikon Wu。1919年出生于北京诗书世家，先后就学于西南联大及耶鲁大学，系美术史专业博士，以后就教于美国多所大学。
　　著有《未央歌》（长篇小说）、《人子》（短篇小说集）、《忏情书》（早年作品集）、《市廛居》（近期作品及评论集）等文学作品。2002年3月19日因直肠癌逝世于波士顿，享年8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