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母做过妓女
　　2014-02-2510:23

    世界华人周刊

    齐凤池
　　我听父亲说，伯母三十年代在唐山煤矿区做过妓女。她是被卖到妓院的，还是顶账给财主后再卖给窑子的，父亲也说不上来。
　　父亲说，伯母年轻时长得非常漂亮，是唐山小山街“醉春楼”最有名的妓女。
　　解放前，开滦煤矿十天开一次工资，大部分矿工没有老婆，这些井下工人开支后，路过小山街那些狭窄的小胡同时，就被站在门口的妓女拦住，经不住诱惑的矿工，就和这些女人钻进黢黑窑子里鬼混一夜。
　　一九四八年唐山解放了，这些妓女都嫁了人，伯母嫁给了有病岁数大的伯父。
　　伯母嫁给伯父后一直没有生育，因为伯母进妓院后，吃了老鸨子配制作的一种叫作“断后散”的中药。因此，伯母永远不能生育了。
　　伯母的名字叫马莲花，伯母年轻时很漂亮，五十岁的时候，她说话，走路，叼烟卷的姿势，还流露出当年做妓女的功底。她年轻时的美丽漂亮，从她的眉眼、皮肤、身段依然能找到她从前诱惑男人时调情的影子。
　　一九六零年的夏天，伯父因矽肺去世了。从此，伯母的日子又进入窘迫了。为了生活，伯母开始在煤矿的门前做小买卖。
　　当时，煤矿门口，晚上有换全国粮票的，有卖阿尔巴尼亚烟的，有卖打火机火石的。伯母知道打火机的火石成本小利润大，她就做起了卖火石的小本生意。
　　伯母每月跑一趟天津，为了不被乘务员发现，她用暖水瓶装火石，回来后再分成五粒一包，天一擦黑，伯母打扮得花枝招展，拎着马扎子来到矿门口卖火石。
　　伯母把火石打开一包，然后小腿一盘，叼着烟卷，卖火石。她卖的火石便宜，一毛钱五块，每晚都能卖几十包。但是，只要买了她的火石，准上当。因为她在火石里放进了和火石一样大的铅丝。从此，伯母落了个雅号，叫大块火石。
　　六八年，煤矿门口的夜市被取缔了，从此，伯母的生意做不了了。她开始在垃圾池捡破烂。毕竟她也是五十出头的女人了。她的姿色，早已被岁月和污渍覆盖了，她完全像一个叫花子。
　　到了七十年代，伯母已经很少出门了，她只能靠邻居们给一点，街道补助一点，来维持活着。
　　有一年的冬天，伯母做了一件最见不得人的勾当。
　　傍晚的时候，胡同里传来卖狗肉的的吆喝声，一下又勾起了她的馋虫子。她用手巾擦了把脸，用梳子拢了拢花白的头发，又用手巾掸了掸棉衣上的灰尘，慌慌悠悠飘飘然出了屋门。
　　她向卖狗肉的喊了声：“卖肉的，过来。”她也没问价，对卖狗肉的说：“给我约二斤。”卖狗肉的从狗腿和肋板处给她剌了二斤，约好后用牛皮纸包好了递给她。伯母接过香喷喷的狗肉说：“等着，老娘给你拿钱去。”
　　卖狗肉的在门口点了一锅旱烟，一边喊一边等伯母送钱来。大约等了半个小时，卖狗肉的对屋里喊：“大妈，快把钱拿来呀？”伯母在屋里答应：“你进来拿吧。”
　　卖狗肉的挑帘进了黑暗的小屋，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伯母一个布丝不穿躺在炕上。卖狗肉的一看，当时就傻眼了。他楞了一会，马上就跑出了屋子。他到了街上，对着门口破口大骂，老不要脸的，臭窑子娘们。卖狗肉的在外面骂，伯母在屋里吃着狗肉喝着酒，就是不出去。大冬天胡同里连个看热闹也没有。卖狗肉的骂了一会儿，只好认倒霉走了。
　　为了活着，伯母一生做了许多见不得人事情。
　　为了活着，伯母不干这些，她又能干些什么，她又会干些什么？
　　一个在解放前做妓女的人，一个没有亲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老女人，她不干这些，又能干什么？
　　一九七六年的冬天，伯母死在了她那间黑暗的简易房里。
　　当人们从屋把她抬出来的时，在冬日的阳光照耀下，她脸上的皮肤早已腐烂了，眼睛塌陷成两个窟窿，她的头完全就是一个骷髅了。
　　她的雪白的齿牙紧紧地咬着，面部显得非常恐惧，真像一个鬼。但伯母穿的衣服，非常干净也非常庄重。伯母把生前最喜欢穿的那身紫色大绒的旗袍穿在了身上，脚下穿一双绣花的绿色布鞋。
　　她是干干净净来到这个世界的，最终也是干干净净离开这个给她带来痛苦和不幸的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