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私房菜(八篇)/齊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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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随笔时尚 |
民間私房菜(八篇)/齊鳳池 2013-12-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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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鳳池 1、王老狠燉肉 王老狠有幾狠,一是他燉的肉狠,別人燉肉要炒糖色,而他的肉不加任何顏色,雪白雪白的,連肉皮上的衛生檢疫藍印章都清晰可見。二是他燉肉的數量狠,多一碗也不燉,賣完了就關門。三是他對客人狠,他不管你是多大的官,只要來晚了照樣吃不到燉肉。 在這座擁有700多萬人口的大城市,高級飯店有的是,著名廚師數不勝數,他們再有名,也狠不過他。他那狠勁,任何飯店的廚師也比不了,也不敢跟他比。吃過王老狠燉的肉的人都說:王老狠真狠,那白白的大肉片,擱到嘴不用嚼,用舌頭一抿就爛。香而不膩。再有那盛肉的傢伙,所有的飯店都用盤子盛肉,王老狠就用大的藍花瓷碗盛肉;別人家肉片切得薄薄的,王老狠的肉比嘴唇薄一點。 我吃過幾次王老狠燉的肉,感覺他在肉裡放了一種比罌粟還厲害的佐料。但叫不出是什麼東西。凡是吃了他燉的肉,都上癮。再吃別人燉的肉,就吃不上口了。 王老狠燉肉的地方是任何人也看不到的,他什麼時候燉肉,左鄰右舍連味都聞不到。有人說王老狠狠得連肉味都燉在了鍋裡,不讓別人聞。 解放以前,王老狠在一家大飯店裡當麵點師,他作出的麵食都透出了狠勁。雪白的饅頭,不用勁咬,就咬不下來。有人說他把狠勁都揉進了饅頭裡。所以才有咬勁。王老狠在麵案上一幹就是幾十年,他連小灶邊都沒挨過。飯店的廚師燉肉燉魚他連看都不敢看。 過去,飯店老闆和師傅,是不允許徒弟串崗的,逮住偷藝的一是受罰,扣工錢,二是開除。那年月,找份工作也不容易,誰也沒那麼大的膽子去偷手藝。那麼,王老狠是咋學來的手藝?我敢說他肯定不是自己發明的,他一沒上過學,二也沒經過師。他是一個從小夥計登上麵點案的。要麼就是從哪得來的燉肉偏方。 王老狠退休後,把自己家的東廂房改成了飯店。他住的地方很偏僻,在一片自建公房的深處,飯館沒有招牌,誰也叫不出他飯館的名字,就連他自己也沒取出好名來。因為他的外號叫王老狠,所以,他那三間東廂房就叫王老狠飯館了。 從改革開放,王老狠掙了很多錢,也享了很多福。他天南地北,都轉遍了。近幾年允許到東南亞一帶旅遊,他每年都新、馬、泰、俄、日、韓等國去風光。 他把手藝傳給了兒子後,他開始狠勁地花錢,把狠勁都用在了玩上。我在飯店聽他說:“人活一輩子,就得狠勁地活著,活出個狠勁。讓社會和人們都知道你曾經狠過一世。” 王老狠前年去世了。他的兒子王小狠,跟他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也是那麼狠!人們至今忘不了他的燉肉,吃到王小狠的燉肉,就覺得王老狠就在後院燉肉。 2、左家肉餅 左家肉餅館藏在一片唐山地震後的簡易房深處,對面是一條好十幾米深的臭水溝,就是躲在這麼個蒼蠅試飛的地方,每天也是座無虛席。每天中午吃肉餅的人,比臭水溝裡的蒼蠅還多。這話一點也不誇張。三十幾張桌,到中午十一點早就訂滿了。非要想吃就得明天早來。如果你非要等,他們也做不出來。因為飯店的經營數量有限。每天打多少餡、和多少麵、烙多少塊肉餅是有數的。所以說,想吃左家肉餅,非得早去不可。左家肉餅是唐山的老家號,到現在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我聽八十歲以上的老人講,解放以前,唐山的小山最熱鬧。唐山的小山整個一趟街全是賣吃的。有馬家燒麥、王記麻花、張記肉包子、蔡家香油果子、韓記燒雞、李記炸糕、左家肉餅等等。 左家肉餅館在街中間,對面是說書館,每天人來人往,有錢的人聽完書就到左家吃肉餅。要上一碗燴下水,來半斤肉餅,再燙上二兩老白乾,最後再來一碗羊湯,那才叫是酒足飯飽。過得是小神仙的日子。 唐山大地震以前,我到左家肉餅館吃過一次。儘管當時收入不高,但吃肉餅的人也不少。我記得很清楚,我要了一碗燴下水、半斤肉餅、四兩白酒、一碗羊湯,一共花了兩塊錢。我當時的工資,每月三十八塊五毛一分錢。雖說不便宜,但吃的是正宗,是正兒八經的東西。 左家肉餅是長方形的,一塊有二斤左右,肉餡有一寸來厚,中間夾著一層像毛草紙一樣厚的面皮,肉餅烙的像虎皮一樣的顏色,外焦裡嫩。羊肉餡裡略放些大蔥,吃起來又香又嫩,又水靈。 左家肉餅將肉餡中間加上一層麵皮算是一絕。這個手藝是左家祖傳的。現在的左家肉餅老闆姓白,老闆娘姓左。聽老人們講,當年白老闆在左家當廚師,東家看小夥子人品好又有手藝,就把左家唯一的女兒嫁給了他。小倆口結婚三五年後,左家的兩個老人相繼離開了人世。左家肉餅館一直由白老闆經營。但打出的牌子還是左家的老字型大小。 左家的閨女生了一串孩子,全是丫頭,連一個站著撒尿的也沒有。白老闆不怨天也不恨地。就為了左家肉餅不斷送在自己的手裡,他也給女兒找了個倒叉門的女婿,並教會了他烙肉餅的手藝。 左家的兩個老人去世後,左家的閨女曾多次對白老闆說:“反正老人們已經去世多年了,人們也知道咱這肉餅館是你掌管經營的,要不然就把左家肉餅改成白記肉餅吧。”白老闆說什麼也不同意,他覺得左家這個百年老字型大小不能失傳。人們吃肉餅不是吃的我白老闆,而是吃的左家這個響噹噹的老字型大小和他的傳統手藝。 時過境遷,左家肉餅已經經過一百多年的風風雨雨,到現在已經是第四代了。但左家肉餅的特色始終沒變。只是左家肉餅又繁殖出了幾個肉餅館,有姓白的,有姓雲的,有姓馬的但都回民開的,掌舵的老闆娘,都是左家的傳人。 3、韓記燒雞 中國的飲食文化享譽世界,中國的餐館像地圖上的座標,插在世界的每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方。中國的幾大菜系和南甜北鹹、南辣西酸各種佐料,撒在了世界這口飲食大鍋裡,為人類提供了各種滋味的生活美餐。不說川菜粵菜的甜辣味道,也不說魯菜的香和鹹。就說中國的丸子,讓外國人一天吃一種,就得吃上三年。 這些有名的大菜咱不說,就說燒雞,山東有德州扒雞、安徽有符離集燒雞、河南有道口薰雞、東北有溝幫子燒雞。各省市各地區註冊的,被稱為地方名牌的有的是。就說唐山百年歷史的燒雞就有劉美燒雞、萬里香燒雞、福昌燒雞、高家燒雞等等。這都是些有規模的百年企業。那些沒有規模的小作坊,憑著自己獨特的配方,精湛的加工手藝,加工出的燒雞,也有很大的市場,為很多人的嘴解了饞。 唐山的韓記燒雞屬於小作坊,加工量小。解放以前,韓家的老太爺做燒雞是為了養家糊口;現在韓家的後代做燒雞,一是為了不讓手藝失傳,二是閑著沒事耍耍手藝。 韓家每天加工燒雞不超過二十只,賣了算。韓記的第三代傳人是個七十歲的小老頭,五個兒子都有自己的工作。老倆口,一個負責殺雞,脫毛,一個負責加工。韓家老太太小巧寡淨,脫雞,摘毛,仔細認真;韓老頭先燉,後薰,手藝精益求精。老倆口從早就忙活,等到下午四點,二十只薰好的雞就飛出了爐。韓老太太推著四輪車,吱鈕鈕地來到市場。這時,市場上早已有人等候多時了。二十只雞不到一小時就賣光了。 我每次想吃韓記燒雞,都提前到韓記家門口等著。當韓老太太推車出來,我跟著她到市場,保證能買到一隻燒雞。 韓記燒雞的特點,首先是柴雞,不是養殖的肉雞。二是它的味道。三是它的顏色。四是它的形狀。 有了地地道道的農村家養的小柴雞,加工就憑手藝了。味道香而不膩,顏色深紅明亮。雞爪、雞翅,盤著的姿勢好看!像是脫光了衣服的雞在睡覺;雞頭、雞脖子,躺著的姿勢也舒服。 我聽說,韓記燒雞有幾百多年的歷史了。從韓老頭的爺爺那輩就做燒雞,按韓老頭七十歲數,也得有二百年的歷史了。 我還聽說,韓記燒雞的味主要是老湯。老湯有百年的歷史,是真是假誰也沒看過。但有一件事可以證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省裡舉辦烹飪大賽,韓老頭參加了。他帶著一竹桶老湯去石家莊參加燒雞比賽。在秦皇島至石家莊的火車上,他帶的那桶雞湯彌漫了整個車廂,車廂內的旅客都不住地吸鼻子。“這是什麼味道,咋這麼香?”有一個旅客自言自語地問。韓老頭說:“是我這桶老湯的味。”韓老頭用深藍布套著的竹桶,藍布稍有點濕潤。是從竹桶溢出的湯彌漫了整個車廂。 韓老頭在大賽上取沒取上名次,得沒得獎人們不知道。但他那桶老湯確實香了一列車廂。 韓老頭快做不了燒雞的時候,把他的小兒子叫到身邊,問他願不願意學做燒雞。兒子說,我有我自己的事業,不想學。韓老頭啥話也沒說什麼,但心裡始終不高興。從此,韓老頭心裡憋了一肚子的火…… 到了第二年的秋天,韓老頭和老伴相繼去世了。快入冬的時候,從韓記家又推著四輪小車,韓記燒雞的牌子又出現在了市場上。燒雞的顏色,形狀,味道一點沒變。買燒雞的人,不是韓老爺子,也不是韓老太太。 當吱鈕鈕的四輪車碾過市場的時候,人們隨著聲音看去,看到推車的是一小個子,花白頭髮看上去有六十來歲的小老頭。後來,人們才知道,他就是韓記燒雞的第四代傳人,他就是韓記家的大姑爺。 4、驢肉火燒 我的老家河北省河間市,那裡除了金絲小棗、鴨梨外,就屬驢肉火燒有名了。據說,河間的驢肉火燒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它比陝西的肉夾饃、山東的吹餅,歷史還悠久。 如今,河間的驢肉火燒已經成了河間的一個響噹噹的品牌了。河間的驢肉火燒連鎖店,像棋子一樣分佈在全國這張大棋盤上。每一個棋子都很耀眼。原來,我只知道河間有驢肉火燒飯店,這幾年走了一些大的城市,發現每個城市都有河間的驢肉火燒店。走進飯店一打聽,開飯店的還真是地地道道的河間的老鄉。老鄉見老鄉倍感親切,和老鄉用家鄉話聊上幾句,就像是親戚一樣了。 說道河間的驢肉火燒,我還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在河間城裡吃的呢。我記得是過年的春節前,我老舅趕著小驢車,拉著一車白菜到河間城裡賣。老舅坐在車轅子裡手,我坐在外手,老舅用一根樹叉子當鞭子趕著驢,驢車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一會兒就到了河間城裡。河間城裡的集市真大呀,得有四個標準的體育場那麼大。集市在一個大坑裡。趕集的人都打著疙瘩,到了中午散集的時候,人與人才拉開了距離。這時,老舅拉來的一車白菜,就剩下打落下來的白菜幫了。但這些白菜幫也不能扔,拉回家過年吃。老舅把車收拾好後,叫我等會兒,我坐在車上等老舅,一會兒老舅手裡拿著一紙包回來了。他把紙包打開,放在車上,我一看是長方形的火燒,裡面夾著肉。老舅說:“吃吧,這是驢肉火燒,可好吃了。”我咬了一口,裡面不光有驢肉,還有青辣椒和像肉皮凍一樣的東西。老舅說那叫燜子,又香又筋斗。我問老舅四個火燒花多少錢,老舅說花了六毛錢。我心想,這得買多少白菜呀。 再以後,每年春節前,老舅總趕著小驢車拉著我到河間城裡吃驢肉火燒。我到了上學的時候,就回到了城裡了。參加工作後,就很少回老家了。從此,再也沒吃到河間驢肉火燒了。 九七年的秋天,聽說老舅病重,我回了一趟老家。老舅躺在炕上已經二十多天沒吃東西了。老舅的臉黑灰色,腦袋已經浮腫得像個大倭瓜。老舅得的是肺心病,老舅小的時候就是氣管炎,平時就喘。其實,老舅已經是肺癌晚期了。我給他買了很多的營養補品,他一口也沒吃。我給他的錢,他塞在了枕頭下,在我一轉身擦眼淚的空兒,他快把錢塞給了他的女人。老舅三十八歲才從四川娶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小個子,高顴骨,深眼窩,下巴有點翹。黑黑的皮膚,就像一個風乾的小黑棗。她比我老舅小十歲,卻生了三個孩子。大的十二,二的十歲,小的八歲。兩個大的是丫頭,小的是男的。三個孩子像土猴一樣。老舅有病以後,小女人對老舅特別狠。老舅想吃口冰塊,在炕上跪著求她都不給買。老舅在偷偷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我真想把這個女人拽過來狠狠地揍她一頓。但老舅沒有骨氣,我們給他的錢,他一分也沒留,都給了那個女人。老舅是怕我們走了她再收拾他。快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問老舅想吃什麼,老舅說:“我想吃驢肉火燒。”我出去叫來大舅家的表弟,叫他用摩托車馱著我去河間城裡。半個小時我就買回來了驢肉火燒。我把驢肉火燒放在老舅的枕頭旁邊,叫老舅吃。老舅的眼淚刷刷地流了出來,淚水一直流到枕巾上。最後,老舅用被子蒙住了腦袋,唔唔地哭起來。 我在老家住了十幾天,一直到老舅去世。我給老舅買的那十塊驢肉火燒,老舅連塊渣也沒吃到,全被那女人和三個孩子吃了。老舅只聞到了點驢肉的香味兒。其實,老舅要吃驢肉火燒的目的我非常清楚,他是想叫我吃,但那女人又不給他錢,所以說自己想吃。結果,老舅到死也沒吃到驢肉火燒。 發喪老舅的那天,我在河間城裡買四十八塊驢肉火燒,因為老舅正好四十八歲。我在老舅的貢桌上擺上了驢肉火燒。我把剩下的全扔在了送老舅去墓地的路上。我扔一塊,那女人閉一下眼,好像那驢肉火燒砸在了她的良心上,砸在了她的疼痛之上。 如今,我們家門口也開了兩家河間驢肉火燒店,我愛吃,也想吃,但就是沒買過。因為看到驢肉火燒,我就想起當年老舅給我買驢肉火燒時的情景,聞到驢肉的香味,我的鼻子就發酸,淚水就止不住地流下來。 5、河間醉棗 我的老家在河北省河間市,民國以前叫河間府。你可別小瞧河間,過去那地方可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清朝的紀曉嵐誕生在河間。另外,河間還是向大清皇宮裡輸送太監人才的基地。據說現在國內就剩下一個太監了,就住在天津,誰要想見他一面得花幾千塊錢的見面費。聽說那太監也是河間人。其實這些都不算出名,最出名的還得是為《詩經》作續的毛萇。 現在河間的西詩經村和君子館村,自古至今從未更改過。漢代中央政權尊崇儒學,學術空氣濃厚,於是長年耳濡目染,得到伯父毛亨親傳的毛萇,遵照伯父的遺願在河間開始傳詩講學,地點就是詩經村及北面三里處的君子館村。西漢孝景前二年(西元前155年),景帝劉啟封他的兒子劉德為河間王,也就是獻王。劉德對毛萇十分尊重,封他為博士,傳授弟子,自此《詩經》由河間傳向中國更廣闊的區域。因此,河間太了不起。河間不僅出名人,而且河間的鴨梨、金絲小棗也是享譽全國。 走進河間的土地,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平原。平原上是行距均勻的樹行,有梨樹,有棗樹。河間是國內有名的鴨梨之鄉,河間的金絲小棗在世界上有名。每年春天棗樹一開花,整棵樹就被簽定了合同。 我的老家在河間東九吉齊家村,姥家在高家塢。兩個村相距一里。我小的時候是在姥姥家長大的。我的祖父祖母去世的早,所以就把我寄養在了姥姥家。 姥姥家在村子的最南面,出門就是野地。村子南面有一片柏樹林,裡面有好幾座大墳,墳的旁邊有石人、石馬、石桌、石凳。聽姥姥說,這是太監墳,這裡埋著好幾個太監。長大後我才知道河間這個地方不僅出名人,而且出太監。我姥姥那個村就出了好幾個太監。太監的家人都搬到了京城裡去住了。就把身上零件不全的太監留在了墳裡在村頭坐著。文革期間,墳地裡的石人、石馬、石桌、石凳都被砸了,樹也被砍了,墳也被平了,栽上了棗樹和犁樹。 我姥姥家的院子裡有棵棗樹,就長在東牆根邊,上了牆頭,就可以摘到棗了。棗樹有碗口粗,樹有一房多高,樹的腦瓜特別大,每年都結很多棗。 每年秋天棗快熟的時候,我發現棗被陽光曬的那面特別紅,不被曬的那面碧綠。姥姥說:“棗會轉,跟著太陽走。”我早晨起來看棗紅的那面就朝著太陽,到了晚上,棗紅的那面還沖著太陽。姥姥說的棗跟著太陽轉是真的。 棗熟的時候,不用摘,用竹竿打。姥姥在樹下的地上鋪一塊席子,我用竹竿一打,棗就掉下來了。打下來的棗,不用洗,用手搓挫,或在衣服上擦擦吃最好。姥姥說,水一洗就不好吃了。我把棗在衣服上擦擦,放在嘴裡一咬,真是又甜又脆。那股甜味跟任何水果都不一樣,有一種鑽進肺腑的感覺。 姥姥把又大又紅的棗挑了一笸了,她在碗裡倒了酒,找來一個罎子,她用筷子夾著棗在酒碗裡一沾,然後放進罎子。她沾一個放一個。我問姥姥:“把棗放進罎子裡,再把酒倒在裡面不行嗎?”姥姥說:“那不行,必須把棗都沾上酒,酒多了不行,棗會爛的;酒少了,棗醉不了”。 姥姥把棗沾上酒,放進了罎子裡,酒沒剩下,罎子裡的棗正好滿了。姥姥用塞子把罎子口堵上,在上面又用泥封上,就把罎子放在陰涼的西廂房裡去了。我問姥姥:“啥時候可以吃”。姥姥說,等過年的時候就可以吃了。從姥姥做醉棗那天起,我就盼著快快過年好吃醉棗。一天一天過得真慢哪!但總算盼到了過年。三十那天還不給吃,非得到了初一早晨有人來拜年了才給吃。 初一吃了起五更的餃子,姥姥從西廂房搬出罎子,打掉壇口的泥,用錐子啟開木頭塞,一股醉棗的味迅速在屋裡彌漫開來。 姥姥用筷子夾出一大碗,給我也夾出一小碗,然後把罎子又蓋上塞,又放到了西廂房了。我用手捏著棗,放在嘴裡,慢慢地嚼著。一股濃濃的酒香帶著淡淡的棗味和甜味,迅速沁入心脾,醉棗的肉已經不脆了,但肉質比脆的時候更好吃,更有口感。姥姥給我的那一小碗醉棗也就是二十幾個,不一會我就吃沒了。可我還想吃,就把目光盯在了那一大碗上了。 拜年的人陸陸續續,很少有人吃碗裡的醉棗,吃的也就是象徵性的吃一個嘗嘗。剩下的那些醉棗,姥姥叫我全吃了。 那年過了春節,出了正月,我就回城裡上學了。從姥姥家回來有四十年了,我一直沒吃到老家的醉棗了。因為再想吃姥姥的醉棗,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姥姥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就已經去世了,在姥姥去世的二十多年裡,我的腦海裡經常浮現姥姥做醉棗的情景,每次想起姥姥,我就情不自禁地回味出醉棗的甜味,和眼淚流到嘴裡的苦澀味道。 6、北方料菜 北方的料菜是用秋後的大紅蘿蔔和蘿蔔纓做的,做料菜的方法很簡單,把蘿蔔和纓子洗乾淨了,把蘿蔔纓切成寸段,把蘿蔔擦成絲,然後用熱水焯一下,再用涼水浸泡後,撈出來放在一個缸裡,封上蓋,放在陰涼處,發酵二十幾天後,打開蓋一聞酸了,料菜就算做好了。 料菜怎麼吃都行,可以炒肉吃,燉菜吃,包餡吃,也可以亂上點面蒸著吃。吃料菜的方法很多,喜歡怎麼吃都行。現在唐山一些有名的大飯店裡也有料菜炒肉,用五花肉一炒,再放點辣椒,炒出來的料菜酸辣噴香,特別開胃,很受歡迎。 入冬之後,我經常做一點料菜吃,不過,我做的料菜和飯店的不一樣,我把買來的料菜洗一下,空出水分,在炒勺裡倒上胡麻油,放上點切碎的蒜末,等蒜末炸出香味後,把料菜放進炒勺裡翻炒,然後放點老抽,加上水,讓湯多一點。開鍋後,放勺裡一把細粉,用小火慢燉。等細粉爛了,放點鹽味精辣椒油,再撒一點香菜就可以出勺了。一碗酸辣香的料菜燉細粉,就米飯或者玉米麵餅子,熱乎乎香噴噴,真比酸菜粉燉肉好吃。如果喜歡吃葷一點,可以放上點燉好的塊肉或者花椒肉,也很好吃。比汆白肉更有新鮮感和口感。因為人們天天吃酸菜燉肉或者汆白肉已經沒有新鮮感了,偶爾吃一次料菜燉肉或者素炒料菜,還可以增加食欲,改善單調的飲食生活。 如今,市場上的料菜,才兩塊一斤。買上一斤料菜就可以做上一道熱乎乎酸辣香的美味。給家裡平淡的飲食生活,調調胃口。我感覺經常吃點料菜,不僅開胃,而且潤肺寬腸,對於有便秘的人,有很好消化排便的作用。 過去,我小的時候,做料菜是為了不把個小的蘿蔔和蘿蔔纓白搭了,母親從市場上買回來個小代纓子的蘿蔔,洗乾淨後,把蘿蔔擦成絲,纓子切成寸段,用熱水焯好後,再用涼水一泡。撈出來放在一個大缸裡,等過年後,有了燉肉剩下的葷湯,燉一盆料菜,每人盛一碗,感覺非常好吃。 那年代,趕上家裡糧食少了,母親在大鍋裡放上一勺乳白的豬油,扔鍋裡幾個小紅辣椒一炸,再從大缸裡舀幾碗料菜,放進鍋裡一炒,然後舀上幾瓢水,等料菜開鍋了,再撒上幾把玉米麵,漿漿糊糊的料菜粥就做好了。我們每人盛一碗菜粥,吃的不僅熱乎乎,而且吃的特別飽。不過,吃料菜粥兩泡尿後,就感覺餓了。 後來,母親用料菜做餡吃,用料菜蒸玉面菜餑餑,儘管沒有肉,素餡的料菜菜餑餑也比菜粥經餓還好吃。再後來,我們的日子好過了,料菜粥和料菜菜餑餑就擱淺了。 如今,人們的生活水準提高了,想吃什麼,可以翻著花樣的吃,普通的料菜,過去人們怕蘿蔔纓和小蘿蔔白搭了,發明的料菜,今天也成了飯店的時尚菜。所以說,我們不要小瞧任何事物,任何東西,更不要小瞧任何小人物,沒准,不起眼的東西和不起眼人,也許有一天就可能會成為餐桌上時尚和社會的名流。比如,我們過去扔了的雞頭、魚刺、蘑菇腿,如今不就是都成了餐桌上的好吃東西了麼,而且是價格很貴的東西。還有那些演藝圈裡的,過去在大山裡放羊的娃,還有一些在民間喪葬儀式上走穴的哭靈人,經過一些文化平臺的包裝,一夜間就成了當今的紅人和演藝圈的大明星了。 所以,今天吃的料菜,完全就是沒有被扔掉的蘿蔔纓子和小蘿蔔做的料菜,在吃料菜時,我借著酒勁忽然想很多與料菜沒關係的事情,可能是因為吃料菜喝酒的原因。所寫的這些文字可能是酒惹的禍,其實與料菜沒有一點關係。 7、情感辣菜 北方的辣菜,是用芥菜做的。每年秋後芥菜上市,母親把芥菜的英子切下來,把芥菜洗乾淨,切成小塊,用水把芥菜煮熟煮爛。放涼後,再把切成薄片的大白蘿蔔浸泡在芥菜湯裡,然後封好蓋,放在一塊陰涼處,放上三四天后就可以飲用了。雪白、冰涼、清脆的白蘿蔔片,吃起來清脆而鑽鼻子的辣。那種辣味就和芥末、芥末膏、芥末油一樣的味道。 我小的時候,每年秋後,母親就做一小缸,我們有個頭疼腦熱了,母親就用小勺給我盛一小碗辣湯,叫我一口喝了。母親說,辣湯能敗火,我一口氣喝下去,頓時感覺鼻子就通氣了,而且眼淚和鼻涕也流了出來。這時我感覺身體也舒服多了。後來,我長大了,母親就很少做辣菜了。 前幾年,母親得了中風,行走不便了,星期天我推她到市場上去玩,我問她想吃什麼,母親蠕動半天不聽使喚的嘴說,想吃辣菜,想喝口辣湯。可現在還不到芥菜上市的時候,芥菜上市還得等些時候。後來,我專門到超市去看看,超市也沒有,我只好買一小瓶芥末膏,回家後我用白開水將芥末膏稀釋開,端給母親喝。我用小勺舀一點,送到母親張開吃力的嘴邊,母親只喝了半小勺,另一半又流了出來。母親打了個噴嚏,結果,嘴裡的那點芥末湯又噴了出來。我趕緊用毛巾把母親嘴邊的芥末湯擦乾淨,打算接著再喂她。結果,母親說不喝了。母親斷斷續續地說:不---好--喝---了.。--不---對---味。剩下的那點辣湯我嘗了一下,我只用舌頭舔了一點,就感覺辣得鑽鼻子,要麼母親不想喝了。 到了秋後,新鮮的芥菜趕上市,我就買了幾個。回到家裡,我學著母親過去做辣菜的方法,先把芥菜切成小塊,然後用水煮,等把芥菜煮爛,放涼後,再把白蘿蔔片放進芥菜湯裡浸泡幾天。等蘿蔔片浸泡透了,我先從缸裡夾出一小片蘿蔔嘗嘗,雪白清脆的蘿蔔片含著一股濃濃的芥末辣味,辣味剛觸到了嘴和舌頭,就像觸到了電流一樣,迅速通透了我的七竅。我的鼻涕和眼淚馬上流出來了。我盛出一小碗,端給母親品嘗,我先喂了母親一小勺辣湯,母親咽了一口,眼淚馬上也流了出來,我感覺,母親的眼淚,不僅僅是辣湯辣出來的,淚水裡好像還有另一種說不出感覺和滋味。 那天,母親很有食欲,她不僅把一小碗辣菜吃了,而且還喝了一小碗辣湯。我看到母親吃的那麼有胃口,真是打心裡高興。我想,如果母親把這一小缸辣菜吃了病能好了,該有多好。我就是天天給她做辣菜心裡也是高興的。 可是,到了第二年的夏天,母親又添了新病。母親在工人醫院住了沒幾天就突然地離開了人世。 我記得母親去世前的幾天,母親的精神特別好,她最想吃的涼湯茄子打鹵,丸子湯和牛肉包子,我每天去新華道上的幾家大飯店和老闆廚師商量,要求做母親想吃的飯菜,只要能給做,要多少錢都行。飯店老闆和廚師聽了我的意思,都很通情達理,他們都滿足了我的要求。每天三餐母親吃的都很順口,很高興,也很有食欲。可惜,母親去世前卻沒能吃到她最愛吃的芥菜辣湯。 今年秋後,芥菜上市後,我特意做了一小罐辣湯,在母親的祭日,我盛了一碗,放到母親的遺像前。 我看著母親的遺像,嗅著辣菜的味道,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我感覺,流到嘴角的淚水也有辣湯的味道。 8、葛家棒子骨 我早就聽說,灤縣榛子鎮有一家葛家棒子骨館很有名,入冬後的一個星期天下午,我和幾個朋友一商量,打車就去了。 榛子鎮離我家有三十多里地,為了吃我們不嫌遠,就是為了品嚐葛家棒子骨的特色味道。其實,葛家棒子骨館還有幾樣菜很出名,一道菜是紅燒鯽魚,一道是清蒸肥腸,再有就是清燉棒子骨。叫棒子骨館,其實就是飯館的招牌。 就為了吃這三種特殊的菜,我們六個人打了兩輛出租車,跑到三十多里來到了葛家棒子骨館。 葛家棒子骨館坐落在馬路的北面,我們從東大門進去,院子很大,北面是一排正房,大概有十幾間。南面的一排房子,屬於北方的倒坐房。一拉遛十幾間平房是飯店。我們進了飯店,先點了棒子骨、清蒸肥腸和紅燒鯽魚。然後又點了鹵蝦油拌花生米、涼拌菠菜、燴大餎餷。我們六個人六個菜三瓶酒。時間不大,兩盤拌菜就上來了,隨後是一大盤紅燒鯽魚。鯽魚的個很大,每條都有半斤多,四條鯽魚才十元錢。接著又端上來一大盤清燉棒子骨,每條棒子骨上帶著幾兩肉,服務員給我們每人拿來一副塑膠手套和塑膠吸管。我們戴好手套每人拿一根棒子骨啃起來。棒子骨上的肉香而不膩。燉的比較爛。啃完了骨頭,就用塑膠管吸骨髓。我們邊吃邊喝,最後上來一大碗清蒸肥腸。肥腸是乳白色的,肥腸上頂著一把大蒜。我先品嚐了一塊肥腸----真爛糊。在臟器味裡夾雜著濃濃的大蒜味道,的確很好吃。 菜上齊了,我們開始聊起有關榛子鎮的話題。關於榛子鎮這一帶我比較熟悉。 葛家棒子骨館,其實不在榛子鎮,它離榛子鎮還有七八里遠,他所在的地方叫葛莊。它的西面是麻彎坨,再往西是小寨。小寨分前小寨和北小寨,兩個小寨被一條公路分開。前小寨的村頭有一條小河,小河上面有一座石橋。據說這座石橋有很久的歷史了,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們曾經在前小寨村支農住過很長時間。從拔麥子開始就在前小寨村住,一直住到了大秋。每次拔完了麥子,路過小橋,有些男生就下河去洗澡,我在橋上看石柱上刻的字,那些清晰可見的文字介紹了這座橋是清朝乾隆年搭建的。到目前為止,這座橋已經有百八年的歷史了。 橋下的水很深,聽說是個鍋底坑,每年都淹死人。學校的老師每天都反覆叮囑我們不要下河洗澡。我聽村裡的老農說,在這條河裡有一條很大的黑魚能吃人,我聽了覺得很可怕也很瘮人。因此始終沒敢靠近河邊。不過,我們在前小寨住的幾個月裡,確實趕上幾次橋下的鍋底坑淹死過幾次人。但淹死的人被打撈上來了,沒發現有被魚咬過的痕跡。看來有關魚吃人的傳說是假的。 我們前小寨支農回去後的第二年我就下鄉了。我下鄉後的當年秋天,村裡出民工修杏山馬路,我參加了修杏山馬路的任務。杏山馬路正好在榛子鎮這條路上,我又一次住到了小寨村。 我記得在修這條馬路時,在前小寨的石橋上,有很多村裡人和孩子看我們修路,也有孩子在橋上玩耍。 有一天下午,一個孩子不小心落到橋下的河裡。已經快入冬了,用手一摸河水冰涼,橋上有上百名民工和村裡農民都站在橋上看孩子在水裡掙扎。最後,我們知青張文剛跳下冰涼的鍋底坑裡,他三把兩把就將露水的孩子拎上岸。 前小寨村的西面是榛子鎮,榛子鎮是個大集,也是鄉政府的所在地,每到集市那天,整條大街人挨著人,四外八莊和城裡人都到這裡趕集。因為這裡貨物齊全物價便宜。所以,榛子鎮成了鄉村繁華的集貿重鎮。我聽當地的老人說,解放之前,這裡就是一座重鎮,當年冀東八路軍在李雲昌將軍的率領下,在這裡打鬼子開闢出了解放區。開灤的英雄節振國胡文彬等也經常在這一代鬧革命。說起榛子鎮確實有很深的革命歷史。 如今,榛子鎮一帶,已經成為了北方一條重要交通大動脈,離葛家棒子骨館不遠處是一條京沈高速,在高速路的下面,正在加進修建磁浮高速鐵路,據說磁浮列車每小時達到三百公里。我想,當這條高速鐵路修好後,榛子鎮的文化交通商貿一定會更加繁榮,到那時,我再來葛家吃棒子骨,估計,飯館不是小平房了,一座高大豪華的酒店會佇立在眼前。 我們說著聊著,三瓶白酒就喝光了,最後,我們又要了幾瓶當地生產的杏山啤酒,現在已經叫藍帶啤酒了。我們吃飽喝足了,一算賬,菜和酒還不到一百塊錢,而我們來回打車就花了一百二十塊。算來算去打車真不如吃棒子骨合適。打車不如走著來更合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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