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诗刊社“青春诗会”的访谈(节选)
“青春诗会”在中国诗歌界曾被誉为诗人的“黄埔军校”。早期的入选者许多后来都成为中国当代活跃的实力派诗人,后来,因为评选过程中一些主观和客观的原因,渐渐在大众面前淡出,《诗刊》甚至受到不同程度的诟病。正当人们抱着失望,离《诗刊》越来来越远,第28、29届“青春诗会”却以全封闭式的外聘评委选稿,确保了入选的公信力、公正度。并且,从本届“青春诗会”起,《诗刊》社将为参会的所有青年诗人出版个人诗集。这在诗歌越来越被边缘化的今天,无疑成为当代中国诗坛的一朵奇葩,
“青春诗会”再一次引领诗坛风骚。
【进入影响力中国网“青春诗会”专题】
受访人:商震(《诗刊》副主编)
蓝野(《诗刊》编辑)
采访人:潇潇(《影响力中国网》副总编)
时 间:2013年9月16日
地
点:《诗刊》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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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震与评委们在北京郊区全封闭式召开第29届“青春诗会”的选稿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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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震与谢冕在工作中。
潇潇(以下简称潇):商主编好!今天我们主要请您谈一下在中国诗歌界被誉为“黄埔军校”的“青春诗会”。谢冕曾在一篇文章中谈到第29届“青春诗会”的评选是一次揪心、艰难、残酷的筛选。他甚至说在评选之前(他是终评委),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到了评奖的住处,才知道那个(地方)的隐秘。谢老师是德高望重的人,他做评委,反映了“青春诗会”评选的严格。这个评选过程我们和读者都想了解。您是否可以谈一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筛选。早期的“青春诗会”还是颇有影响力的,前几届的入选者有许多都成为中国当代活跃的实力派诗人,可是后来,“青春诗会”也许因为在评选过程中有一些主观和客观的原因,在大众诗人面前渐渐淡出。比如说,我们影响力中国网的诗人李南,她曾参加过“青春诗会”,之后她也不太关注了。可是到了第28届、29届“青春诗会”,突然以这么严格、神秘的方式评选(评委在来之前都不知道要做什么),评选出来的诗人们确实有公信力。这让诗人们重新关注《诗刊》的“青春诗会”。我们想请你们谈一谈为什么要这么做?
商主编(以下简称商):我们要的不是神秘感,是要保证它的公信力、公正度。来到《诗刊》之前,听到了一些人对“青春诗会”的诟病。我于2012年2月正式接受《诗刊》的工作,说实话,心里的一大痛就是:怎么样让我们的“青春诗会”这个金字招牌释放更大、更持久的光芒。我不是说我要来把它擦亮,而是在我尽可能的能力内,保证“青春诗会”代表的产生过程是公正的、产生的代表是具有说服力的。“青春诗会”不能说是一个活动,应该是整个(中国)诗歌界的一个重要工程。它是青年诗人正式向诗坛报到的一个门槛。过去,从首届一直到28届之前这项工程有过起伏,但至少我们看到了“青春诗会”的代表一届一届下来,不能说每一届的每一个诗人都是闪亮的星星,至少在当时他们是优秀诗人。因为各种原因,(后来)有人不写了,可是,在当时他们无愧于当时的诗坛。我的立意、我的主张、我的想法也是要这样。这两届选出的“青春诗会”代表一定是无愧于当下的青春诗坛。办法是逼出来的,过去的评选方法有人认为有暗箱之嫌。你有没有病,众人是看得出来的。所有的诗人和关注“青春诗会”的人都是医生。你骗不了人的,你做了假或者是有猫腻,只能是自己糊弄自己,糊弄不了大家。所以我逼自己想出一个办法,28届,我把终评交给《诗刊》以外的人。以外的人是什么人呢?第一,这个终评委在整个(中国)诗坛要有公信力。第二,这个终评委的道德修养是可信的。人要是没有道德修养其他的都免谈。
潇:这点我非常赞成。
商:有道德修养,又有鉴赏能力,我们选择这样的人做终评。28届,第一位我们选了谢冕,他作为一个理论家,一个德高望重的诗评家,他是具有旗帜性意义的人。第一届“青春诗会”他就参与了,对“青春诗会”比较了解。第二位我们选了大解。大解在诗人中,无论从道德修养还是从创作能力都是可信的。第三位我们选了荣荣。第一,荣荣是个女性,因为“青春诗会”要有女性;第二她又是个编辑;第三她本身也是一个优秀的诗人。第四位我们选了雷平阳。雷平阳刚刚获得“鲁迅文学奖”,在青年诗人里有着广泛的号召力。第五位我们选了霍俊明。他是一位青年理论家。我们的终评委队伍基本构成就是这样。有老一辈(八十高龄的理论家),有最年轻的理论家,中间是三个诗人,这三个诗人其中一定有一个编辑。而他们中三个都有编辑身份,雷平阳现在是编辑,大解曾经做过编辑,三个都是优秀的诗人。当然,这组人最根本的标准是公信力和一开始就强调的道德修养。这五个人的为人大家是认可的。当然,也有个别人有些带有偏狭甚至私愤的说法,说我是找朋友聚会。这不重要。任何时代都一样,只要你想做好事,一定会有人说咸道淡。想不被人评说,就啥事也别干。28届是五个终评委,在他们来之前,我不是保持神秘,是为他们(终评委)解压。因为这个事受关注度太大了。如果我很早就公布这五个评委,会给他们带了很多压力。
潇:估计就有很多人来公关。
商:所以,我请谢冕来的时候,当然我跟谢冕老师的关系很好,我说谢老师,《诗刊》有个小活动您来参加一下,有好吃的。谢老师很亲切地说:有好吃的!那我去。我们的车把谢老师载来。来了之后给他一摞稿子,这才告诉他要干什么。
潇:给他的稿子里面是匿名的吗?还是实名?
商:实名的。(稿子评选的)过程是这样。稿子来了以后,我们收稿。收稿期间编辑一个人也不插手。谁来了谁没来,只有办公室知道。办公室专门有两个人,来一篇登记一篇。姓名、年龄、籍贯、来稿日期,签收。登记好了,比如说我们6月30号截稿,等三天,7月4号全都请出来。因为有现成的登记表,把这些稿子全部放在桌上,所有的编辑来选。选出多少呢?100份。这样应该是不会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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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震与评委们在讨论
潇:就是说初选是《诗刊》的编辑全部参与。
商:对。《诗刊》的编辑全部参与初选。
潇:从来稿里选出100份。
商:对。
潇:据我所知,这一期的来稿有400多份。
商:470份。
潇:来稿算是相当海量的。
商:100份选出来以后,把这100份拿走,剩下的(来稿)也拿走。带到二审的地方。二审是由三个编辑部主任杨志学、谢建平、蓝野,加上两个外请的评委组成,去年是霍俊明和雷平阳参与,五个人。再从100个里选出40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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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筛选出来的部分稿件
潇:这就是二审了。
商:今年是先选60份,从60份中选出31份。今年杨志学在党校学习没有参加二审,终评委多来了一个二审。今年五个终评委是谢老师、霍俊明没动,其余三个换成了汤养宗、靳晓静、潘维。这样还是保持了和去年相匹配的阵容。他们从二审的31份中终选。他们讨论得很激烈。31份五个评委决定15位入选者,《诗刊》不再有任何参与,就等他们把名单拿出来。28届是这样,这一届也是这样。我们谁都没管。终选现场很激烈,为一个诗人的票投与不投争论不休。今年为最后一个人的取舍都爱之痛之惜叹之。真是为难他们五位了!这就是为什么谢老师写了一篇文章说很纠结的原因之一。
潇:这的确让人纠结!
商:最后有一个省,一揭开锅,发现这个省入选四个人,太多了,我说这不行。所以把这个省票低的人拿出来两个,大伙儿再投票淘汰一个,上来的人也仅是一票之差,大家都割舍不下去。谢老师拿着稿子不断说:唉呀,都可以。太可惜。下去这个年轻,还有机会。
潇:第29届“青春诗会”你们要给每一位入选的青年诗人出一本诗集吗?
商:嗯,选出的15个诗人每人一本。诗人出书难,何况是青年诗人。40岁以下的诗人出书大多数是自己拿点钱出,当然也能出,几万块钱吧。但是第一心里不舒服,总觉得没被认可。第二很多出版社合作出书,看是诗集都不太愿意。所以,我们《诗刊》就要把“青春诗会”这个品牌做大做强。从现在起,给每位参加“青春诗会”的代表出本诗集,只要我还在《诗刊》工作,就每一届出下去,单本单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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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参会代表诗集书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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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参会代表诗集书影(2)
潇:我们真的很佩服你。我们写诗这么多年了,而且我也做过出版,深深知道一个诗人要出一本像样的诗集多难。有些诗人就算有名气了,也未必能出一本正规的诗集。在一切都向市场化、经济化发展的今天,您能够有这个魄力为这么多青年诗人出书。以后每一届15本诗集,这个数量还是很庞大……对于出版社来说,他们从经济角度、市场角度来考虑,是要亏损的。
商:出版社不会有什么大的经济压力。因为整个编辑、印制费用是由我们《诗刊》来出的。出版社只是不赚钱或少赚钱而已。但这是件功德无量的事,出版社又何乐而不为呢?
潇:正因为这样,《诗刊》在承担出书的巨大经济压力下能够这么大气地为当代青年诗人做实事,这是现在的诗人,特别是青年诗人的福音。现在很多出版社,大的出版社他们也不是没钱,他们不敢也不愿这么做。但是《诗刊》能够有这样的一种姿态,这样的大手笔,不仅请他们登陆中国诗歌第一刊《诗刊》,而且每人出一本书。这一点我觉得中国青年诗人要向《诗刊》向商老师致敬。
商:这所有的事情是经过诗刊社委会讨论决议的。包括我们刚刚离任的洪波老师他是非常支持的。
潇:呵呵,我代那些将要参加“青春诗会”的诗人们第一向《诗刊》致敬,第二向商老师致敬。去年28届“青春诗会”你们在云南蒙自县开的吧?参加诗会的诗人出费用吗?
商:去年我们是在云南蒙自开的。诗人的往返路费我们都报销,吃住行全我们管。
潇:你们的活动很丰富,我看过28届“青春诗会”活动的议程。蒙自是一个很棒的边防城市,那个城市也是个军事重地,与越南交界。我曾去过那里采风,从部队到地方有很好的诗歌氛围。你们还去了越南吗?
商:没有。准备去,已经到口岸了,因为我们几位负责人不准过去,诗人们如果过去我也不放心。我们在河口这边都可以看到越南那边。
潇:看得出你们的活动安排非常丰富也很有收获。
蓝野(以下简称蓝):去年记忆最深的就是沿铁路步行25公里。雷平阳称它为“诗人大地漫游”。蒙自的滇越铁路是法国人主持修的,现在还跑着货运,是窄轨小铁路。稍微比咱们的铁轨窄一些。
商:1900年修的。
蓝:有一段铁路站叫做碧色寨,云南作家范稳写过一个长篇就叫《碧色寨》。我们从碧色寨出发一直沿铁路往前走,走了25公里。我算是很能走的,和沈浩波、霍俊明走成了一拨,算是60后走到了70后的队伍。有的人走得很累。累更能记住。这个活动确实记忆太深刻了。
商:我对诗人有一个想法,不读诗的诗人是可疑的,诗人不出去走是更可疑的。其实一个诗人能出去走一走,到外面去看看自然山水,比读一本书更重要。感性认识要比理性认识重要得多。
蓝:就刚才商老师说的评委评选的问题,我再补充一些。其实我们就是为了给评委省劲,但是每一个外请的评委还有权来翻稿子,我们所有的稿子都给评委们带过去。每年都有评委提出来谁谁谁的稿子可以再看一下。我们会再翻一遍。
潇:就是说评委有权再看初稿筛选过的稿子,400份里面可以再挑选进来。
蓝:对。评委有这个权力。让评委充分发挥他们的判断力,也减少我们《诗刊》的负担。
潇:我觉得这点特别公平、合理。确实,400多份稿件,让评委看要看多长时间啊。如果一个人看也确实很费时费力。
商:我们的稿件有编号,到时候他查这个号就比较好查。
潇:如果《诗刊》“青春诗会”以这种选稿方式,将来没有人不服。
商:这两年的名单一公布出去,我听到的反映还算好吧。
潇:大家都没什么话可说吧。
商:很多年年投稿的诗人,看到这个名单以后都很认可。
蓝:每年都有评委提出来,我们筛选或许有遗漏,今年像汤养宗、潘维等等都很认真。
潇:有没有那样一种可能。从来没有出现在大家视野里的一个诗人,确实他的稿子非常好被选进的?
商:可能性很小。诗人还是靠积累,不可能从来没写过突然写得很好。
潇:不是说没写过,只是说没在大家视野里,但他写了很多年,有没有这个可能?
商:我有一个很自信的眼界。凡是寄给我的稿件我都会看。我以前在《人民文学》的时候,每周要拿出一点时间拎着一个袋子装着投稿,拎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看。说实话,什么叫职业编辑,正在发生的诗歌事件和正在成长的诗人你都要心里有数。要是只有到了你案头的稿子你才看,绝对不是一个职业的编辑,顶多是个编辑匠。
潇:您就是一个非常敬业的高级编辑。
商:所以,你说在“青春诗会”里可能有大家谁都没有印象突然冒出来的诗人,是不可能的。诗歌作品是懵不了人的。我曾经做过一个比喻,不管是塑料花还是绢花,做得再漂亮再逼真也不是真的,它能骗了俗人,骗不了蜜蜂。编辑就是要有蜜蜂这个判断能力,工艺品花做得再像花,蜜蜂是不会采的。职业编辑也是这样,眼前的诗是拼接的还是临摹的,这应该是在职业编辑眼里跑不掉的。所以,我们现在发现了很多抄袭、临摹、拼接的作品,从我的记忆里,从《人民文学》到现在,还没有从我手底下出去过,这样的东西我认为它不会在我手中出去。
潇:我们都遇到过那种抄袭的情况,而且抄得高明,一点辙都没有。28届到29届这两届“青春诗会”确实让人们觉得眼前一亮。当今中国诗坛有你们这样的一种评选,给大家带来一种新的希望。
商:《诗刊》说万众瞩目并不夸张,它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会遭到人们的质疑。你只有做好,做得让人觉得无可挑剔,人们才会信任你。不是一定要他人眼前一亮,你只要恪守本分,尊重诗歌,尊重文学精神,大家都能看得见。如果你做的违背诗歌精神,违背文学的要求,甚至失去道德底线的话,大家也清楚。接着就是看都不看你,是不值得看。如果诗人都不去看《诗刊》,不关注《诗刊》,那《诗刊》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它还能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叫做《诗刊》吗?我们叫泱泱诗国,有五千年文明,有三千年的诗歌史。中国的文学史,我说话可能主观一些,49年以前就是诗歌史。或者中国的诗歌史就是中国的文学史。到今天为止我也认为在文学的开掘上,无论是对生活的深度还是对审美的广度。诗人做得远远比小说家做得要好。
潇:诗歌总是走在最前面。
商:它的艺术品质真的比当下的小说要好。但是没有办法,小说它就是茶余饭后喜闻乐见的东西,有人说:小说是饭,诗歌是酒。饭不可以不吃,酒可以一周喝一次,也可以一个月喝一次。从这里看来小说受关注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酒是粮食的精华。
潇:对。
商:所以,我们不可能要求十三亿人有三亿人去读诗歌。但我们完全相信有三亿人在读小说。可是,诗歌的本质它是挑读者的。怎么说呢?诗歌是钻石,不可能人人拥有。否则,就失去本身的高贵性。
潇:有一句老话:诗歌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这句话也暗含了阿多尼斯说的那句话:“世界的未来在中国,中国的未来在诗歌”。他这句话说得特别好。
商:阿多尼斯的话有恭维之嫌,但是整个世界是这样的。人类文明都这样。
潇:我倒不认为他有恭维之嫌。我认为他强调的那个诗歌是指诗歌精神。即对人的解放的向往,对自由、人道、理想的追求,对物质主义和享乐主义的超越……中国现在所谓这种诗歌精神,正缺失着。像你说的他们吃饭,但有些人他不喝酒。阿多尼斯其实在用另一个方式提醒我们:能否找回诗歌所代表的精神,关乎中国的未来。
商:一个哲学家早就说过:一个不尊重诗歌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一个不尊重诗歌的国家也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国家。诗歌精神本身就是人类的文明标识,人类需要进步、向上、透彻、明白地生活,需要真诚善良地生活。这就是诗歌精神。
潇:所以现在《诗刊》蛮幸运的,现在的青年诗人蛮幸运的。因为有你们这样好的诗人编辑们在忘我地为他们做“嫁衣”。甚至你们为了培养新人,自己放弃了许多宝贵的写作时间,做着一些具体的、同时又是艰难的事情。我觉得很感慨!
商:要想做事,做好事,一定是充满艰难的。只有随便的事才不艰难。
(以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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