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琉璃夏(二十)自己把自己藏起来
(2018-10-08 16:16:17)| 分类: 琉璃夏 |
二十
阿午刚走到竹林边,被阿绿他们堵住了,阿午转身想钻进竹林,他们很快散成一圈,阿绿勤弟大果春顺四人站在四个角,看来是商量好的。
阿午,你做什么?勤弟大声说,找你多少天了。
阿绿说,我们天天找不到你。
阿午说我有事,说完又要走。
他们四个围上来,连最好说话的春顺也不管阿午的眼色,他们是真被阿午弄晕了。
阿午说,我要很早起床,去大公山挑竹梢,风伯给的竹梢还有好多,还要挑很久的。阿午说的是实话,这些天他出门的时候寨里的鸡还没叫,带了扁担和麻绳去大公山,刚睡醒,天气又凉快,阿午总是半跑着去,到了大公山,收了两捆竹梢,挑回来时寨里人刚吃早饭。开始,阿妈不让阿午去,说太远,竹梢也不好挑。阿姐说陪阿午一起去,阿午不要,阿爸的想法和阿午一样,说这事让阿午自己干,有风伯给的竹梢已经很不错了。
阿午没全说实话,他每天只在早上去挑一担,傍晚去挑一担,中间的时间没和伙伴们在一起。果然,阿绿问,挑完竹梢我们也找不到你。
勤弟说,阿午你不想和我们耍了吗?
春顺和大果睁大了眼睛看他,勤弟问的也是他们想问的。
怎么会?!阿午嚷起来,他觉得伙伴们乱想,他们从小耍到大。
你自己把自己藏起来。勤弟指住阿午,一定有事,快告诉我们。
阿午想了想,不说可能就没这些伙伴了,可说了那件事还能成么?他绕他们几个走一圈,问,真想知道?先说好了不告诉别人。
快说快说。勤弟跳起来。
阿绿说我们的事告诉别人做什么。
跟我来。阿午走着,勤弟一跳一跳跟着,跳一次问一次,阿午,什么事?好耍么。阿午不说话,带他们向坡子山走。
来到坡子山一侧,这一侧山脚堆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往上爬一点,除了一些小树,就是长长的藤草,平时很少人来的。阿午爬到一块大石头后,掀开几条长长的藤草,几个伙伴呀地一声后,很久没声音。
藤草后面藏着一个洞,有阿午胸口那么高,大果那样的大个人都钻得进去,看起来挺深的了,藏一个人的话谁也发现不了。,伴们这才注意到,洞口大石头边有一大堆新土。
这是我的秘密研究所。阿午说。
怎么来的?勤弟往洞里探头,接着阿绿也跟过去。
阿午从洞口摸出一把铁铲,我挖的。
每天挑过竹梢,喝过早粥,阿午就跑到这里来,躲着几个伙伴。有好几次,他看见他们朝他家来找他,就弯了身藏进竹林。不知怎么的,这件事他想自己知道。一个人藏在这铲土时,心怦怦跳,额头发烫,他喜欢这种发烫的感觉,这是以前的日子里没有的。挖累了,坐下来歇一歇时,又突然难受起来,觉得有几个伙伴一起做这件事会好得多。
现在,阿午被逼着把伙伴带过来,他一下子轻松很多。
你在做什么?勤弟在洞里摸摸碰碰的。
阿绿挥着铲子试铲了一下,阿午,你又有什么新主意?
好耍么,洞口不用太大,后面可以越挖越宽,像家里的屋子那么宽。他看到伙伴们的眼睛笑起来。春顺说,要是弄些竹竿撑着,洞就更稳了。
好主意。阿午拍手,要不要一起挖?
还用说,比摔泥碗滚铁环好耍得多,保证寨里——不,四乡八里的孩子都没耍过,阿午,还是你主意多。
保密。
几个伙伴跑回家找工具,大果带了锄头、粪箕,阿绿带了铁铲,春顺带了铁铲、蛇皮袋和凳子,说蛇皮袋子装泥更方便,挖不到的高处要站在凳子上。阿绿说,还是春顺想得最全,勤弟最懒了,就带那么把小铲,要炒菜还是挖洞。勤弟嚷嚷说家里的铁铲和锄头阿爸要用。阿午要勤弟把小铲给阿绿,让他用阿绿带的大铁铲。
那天开始,挖洞代替了阿午他们几个所有的活动。早饭后,几个人就聚在寨场,向坡子山跑去,阿午出门,阿姐要追着骂几句的,不过,她没告诉过阿爸,说是看在阿午挑竹梢的面子上。为了不让寨里人发现,他们把锄头和铲子都放在洞里,阿午的铲子是风伯给的,风伯说只要他不拿去弄坏东西,不弄伤人,铲子就是他的。春顺被阿爸打了一顿,死死咬定没拿过铲子。勤弟和大果都挨了一顿骂,但没人供出那些铲子和锄头。阿爸们只能重新上镇子买。
像阿爸们下田或干活一样,他们按时按点去挖洞,中午回家吃饭后又溜出门,他们出门时带一壶水,有时带一点黄瓜和花生,休息的时候吃。挖洞的进度比阿午一个人的时候快多了,运出洞的泥土愈来愈多,阿午指挥他们往山脚倒,不用多久,草就会长上去。阿午向风伯央一些竹竿,照春顺说的撑在洞里,风伯问,你自己想用的?阿午点点头,他只敢对风伯说。风伯在早晨或傍晚去溪边竹林砍一些干死的竹子,给阿午弄了很多长长短短的竹竿。
阿绿的手最先起了水泡,缠了胶布。接着,勤弟大果春顺手掌心都有了水泡,休息的时候,他们吹着手掌,看看已经能同时坐进他们几个的洞,又高兴又惊讶。惊喜过后,勤弟举着手说,痛死了,农忙割稻都没起过这么大的泡,对了,这几天我家里割稻子,我没到田里帮忙,阿爸阿妈老骂我。
阿午的手不起泡?他每天还要去大公山挑两担竹梢。阿绿说,你没让阿爸阿妈骂过?
勤弟不出声了。大果说,我不怕手起泡。春顺摸出一个小包,说是家里香炉的香灰,水泡挑破了,按上一些,很快就好。
歇了一会,阿午拍拍屁股上的泥又开始干。勤弟嘟囔着,做什么这样拼,不就是耍么?这么耍太累了。阿午的铲子顿了一下,他想,这是耍么,他很肯定,不是的,这次他不是耍,不是耍是做什么,真能把这事做成?他不太清楚,可又定了心要做下去。
春顺建议,几个人分成两组,一组把泥土搬出洞,一组专门挖泥,转流做,这样会快点,手也不用老磨着铲子和锄头的木柄。
按春顺说的做,好像又快了一些,轻松了一些。
又挖了几天,速度慢下去,不单是手心起了泡,肩膀胳膊和腿都酸痛无力,勤弟说他连床也爬不上去了,早上下床要一条腿一条腿搬下来。阿绿说,哪个不是这样,都这样的,就你老嚷嚷。
阿午,还要挖多久?勤弟问。
阿午指指挖出来的那个长长的洞,说还差得很多。
我没办法了。勤弟的身子往一边歪去,不好耍了,耍有这样累的么。
勤弟,不挖你走好了。阿绿拍拍手,大果,春顺,你们还挖吧?
你和阿午挖,我就挖。大果抓着脑袋笑笑。
春顺说,我也是。
阿绿斜看勤弟笑,下巴翘得高高的。勤弟动了动,嘀咕,又没说不干——阿午,挖这个做什么,你总要说一下,这么整天铲土,真无聊。
之前,阿午是不想说的,对伙伴们说只是耍,挖了这么些天,他很想说一说了,像揣秘密揣得难受了。他招招手,伙伴们围到身边,他拿竹枝在地上划拉起来,因为洞深了,光线暗了,他们开了手电筒。
我们要把整个坡子山挖空,两个大大的主厅,三个大大的仓库,像寨里的牛间,可以放很多东西,几间房专门铺草和席子,睡觉休息用的,两个灶间,最重要的是要多挖些又宽又高的洞,这些洞全部连起来,到时,还要挖通气孔,通气孔挖在坡子山的树木边,谁也发现不了的。坡子山这么大,能挖很多洞来的,以后,这就是我们的秘密研究所,全世界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阿午丢掉竹枝,喝了一大口水。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看到伙伴们的眼睛用力地一眨一眨,像眼里落了什么东西。
这能挖出来?勤弟终于弱弱地问。
怎么不能,我们一直挖一直挖,暑假寒假有的是时间,开学了就放学后来,总有一天能挖成。
要挖成了,就是地下宫殿了。阿绿的声音很轻。
阿午说,我们在这里研究秘密东西,除了大厅仓库睡房灶间,其它的大洞全部做研究室。
研究秘密的东西。勤弟猛地凑到阿午面前,好像已经看见秘密的东西了,说,我们现在就挖吧。
又开始挖,这一整天一直没什么人说话,好像被阿午的主意震住了,开始,他们还以为最多挖个洞,能和寨里的孩子捉迷藏或让阿爸阿妈找不到人。
两天过去,那天勤弟来得很晚,说实在爬不起床,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没用了。阿绿让他回家睡觉,说以后别加入他们的秘密实验。
阿午,到底做什么秘密实验?勤弟把阿午的铲子拿开,你要说明白的,我可不要这样糊糊涂涂乱挖。
研究各种有用的东西,做各种新奇的发明。阿午胳膊激情地比划着,我们课本里说到爱迪生,就像他那样,研究发明一种东西,全世界人都用上了。
没人拒绝得了爱迪生的诱惑,那些将要进行的秘密实验很遥远很模糊,也很迷人,挖掘的工作又开始了。
第三天,正挖着的时候,春顺啊地喊了一声,人就倒在地上,几个人打了手电筒围上去,春顺被铲子伤了拇指,流了很多血,看起来很吓人。阿午帮他按着伤口,阿绿跑出去摘青草,大果跑回家拿破布,勤弟跳来跳去地嚷,坏了,这下坏了。阿午喝了他一声,让他静点,别弄得手电筒的光一晃一晃的,他才退到一边坐下。
阿午嚼烂阿绿找来的青草,按在春顺拇指上,用大果拿来的破布条绑好。几个人散散坐着,很长的时间里,谁也不说话。
春顺伤了,没法挖了。勤弟先开口。
伤的是脚趾。春顺说,我手还能铲土的。
你铲得了多少。勤弟声音粗了,阿午,到底要做什么秘密实验,研究什么东西?
他们都望着阿午。
阿午拿竹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这次划的是一堆乱糟糟的横横竖竖,半天后,他说,反正,就是有用的,世界上还没有的东西,要边做实验边研究的。
做什么实验?
反正是秘密的实验,得先把这些洞挖好再说。
挖得完吗?勤弟胳膊一扫,要挖那么多洞,洞又要那么大那么高,我们天天挖,挖到长大,再挖到变成老人都挖不完,要像课本里的愚公一样吗?
又静了。
后来,阿午说,春顺受伤了,我们也累,先歇两天。
两天后,几个重新坐在洞里,勤弟说他想把铲子带回家了。阿绿把他的铲子扔到他面前,还你吧,这把炒菜铲。勤弟收了铲,问阿午,真的还要挖?
阿午,你总得说做什么秘密实验,发明有用的东西是怎么有用法,就是发明了又有什么好。
阿午觉得勤弟问的这些很有道理,可又很不喜欢他总想着这些,一定要弄得很清楚吗,和他开始想的完不一样了。
中午的时候,他们一起回寨了,各各带着十多天前带来的东西,下午,他们将去烤蕃薯。阿午始终想不出要做什么实验,研究什么东西,挖洞的事就此停下了。
(页脚空白处又注了一句话,长大后的阿午加注的)最初的理想,美好又遥远,纯粹而不靠谱,确切的热情,模糊的目标,拥有了,就算一种幸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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