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周华诚评《尼伯龙根的指环》：没有人能走出这厅堂
(2015-10-23 12:5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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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文化 |
无所畏惧的英雄，
从来就一无所有。
因为他失无可失。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一旦有了爱，有了得，
他也就有了恐惧，
有了致命的弱点。
哪怕，他是神。
在开始之前，先看看乌镇。
那天晚上的乌镇大剧院。
乌镇可以说，在中国，
汇聚文艺青年、中年、老年最多的小镇了。
我走得急匆匆。因为开始时间快到了。
有个人用英语让我为她在这张海报面前拍张照。
我说，sorry……
后来才知道，被我拒绝的那个人是余安安。
进了剧场，关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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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伯龙根的指环》
没有人能走出这厅堂
文|周华诚
1.
在一秒种可以刷四五条朋友圈、习惯140字长度阅读、千字以上长微信必须要有配图、觉得2个小时的电影太过冗长无法忍受的时代，走进剧院，关掉手机，用七个半小时来看一场话剧，几乎是件奢侈的事情。
这奢侈既是指时间，更是指心情。
话剧版《尼伯龙根的指环》足足七个半小时，跟更为知名的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比起来，已经算是浓缩版——歌剧版长达16个小时。
然而即便如此，它仍然长到超出普通人的承受范围。不过，想到这个戏的题材，要从连语言都没有的荒蛮年代，一直演到近代，甚至当下，又觉得区区几个小时又实在短得可怜。
长也好，短也罢，这并不是评判一部作品优劣的标准，甚至也不值得作为特点来宣扬，说到底长短只是一个形式，一种载体。那么，当我们此刻坐下来观看《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时候，我们在观看什么？
2.
一部诞生于1000多年前、用中古高地德语写的英雄史诗，是《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源流。北欧神话中的神，与别的地方的神不太一样，那里的神身上有着人性的一面，他们有自己的局限与弱点，本身也面临灭亡的命运。
神话，史诗，后来的歌剧，电影，话剧，跨越时空的讲述者滔滔不绝，费尽心力，不过都是试图探索同一个问题。
本质上，是人类的终极问题。或者说，不过仍然是探究人的怕与爱。
怕什么，怕失去。怕自己不够坚定陷入贪婪，怕别人转身之后就背叛，怕眼前繁华好景转眼一场空，怕失去倚杖，失去权势，失去力量，失去爱情，失去生命。
无所畏惧的英雄，从来就一无所有。因为他失无可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以他无可畏惧。一旦有了爱，有了得，他也就有了恐惧，有了致命的弱点。哪怕，他是神。
所以你要问我，《尼伯龙根的指环》到底演了些什么。那么我会说，这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金钱、权力、英雄、爱情、背叛以及死亡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得到与失去的故事。
这是人的故事，是文学与艺术所要探究的永恒的母题。
3.
《尼伯龙根的指环》，这部乌镇戏剧节上最为重要的一部戏，分了四部分来演出，《莱茵的黄金》、《女武神》、《齐格弗里德/诸神的黄昏》、《克里姆希尔德的复仇》。而且，每一幕中间都安排了休息。
这样的安排正好可以让密集的神经得以休息，让剧情得以在脑海缓缓地回放，顺便可以把人物和情节捋一捋。如果不捋一捋，很快就会晕。
这样一部气势恢宏的世界级的大戏，对于观赏者是一个考验，不能仓促上阵，必须有一定的艺术准备才行。
第一幕和第二幕是很容易让人晕的。它头绪众多，承担的解说性任务繁重，而最重要的人物形象还没有出现。这样的铺陈持续两个小时，足以使人觉得平淡。
第一幕的亮点在于，那时语言还没有产生，人物只能使用一种想象性的语言进行对话，这样的好处是，呜哩哇啦的语言几乎成为通用的世界语，可以让观众不需任何翻译就能看懂。
我一度以为，如果这部旷世神剧能够坚持不使用显在的语言，也能很好地演完全剧的话，那它将是多么牛逼。
但这不可能。这部史诗性话剧的装载量实在是厚重。厚重到不用语言根本无法表达。使用了语言也使人感到头绪众多。因为频繁出现的字幕翻译，无法与演出同步，使得语言本身呈现出一种错位的凌乱。
好了，第一幕里围绕着黄金与权力，诸神、巨人、侏儒展开了争斗、残杀，场面激烈。第二幕渐入佳境。
但是到了第二幕结束的时候，最重要的主人公还没有出现。这时候我是觉得不过瘾的。我对这个剧接下来的呈现是有所期待的。
我觉得这部戏是不是应该有所突破——它有没有超出预期的东西。它跟几千年来的神话到底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他对于当下一刻的观众心灵会有震撼吗。
——很遗憾，在这之前，我还没有看到。
这个时候，话剧的主创在舞台上说，“之前只是序曲，好戏才刚刚开始。”
果然，第三幕，齐格弗里德的出场，一下子力揽狂澜，把观众紧紧地抓住了。一个天真的英雄，一个无所畏惧的形象，就这样活泼泼地出现在舞台。
一个鲜明的人物形象，以及围绕这个人物所展开的一切情节，对于一场戏是多么重要。
在这里，我就不复述齐格弗里德的人生了，但是当他勇猛地铸剑，他杀死巨龙，并以巨龙之血涂身，一个质诚天真的无敌英雄的形象出来了。
当他面对沉睡的女武神布伦希尔德时，那一场戏让人多么印象深刻——他的震颤与畏惧，他的狂喜与激情，都在表演的爆发力中体现出来；当他唤醒布伦希尔德后，两个人不断地融合，要了还要，沉醉于甜蜜的爱情。
一个“人”，就这样立起来了，那是一个观众可以感同深受的人物，可以移情，值得托付的对象。
此后他被国王贡特尔和哈根设计并落入阴谋，喝下药酒，忘记所爱的人，转尔娶了另一个女人，我们都与他一样陷入痛苦。
这就是很多人说第三幕“最好看”的原因所在。有了人。有了鲜明的人物形象，有了“笔墨”集中的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是围绕“人”发生的。
4.
当然，如果仅此而已，那么我们坐在这里观看这部话剧，重新聆听一个几千年前的故事也好，神话也罢，这件事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对于德国塔利亚剧院来说，重新演绎之前的经典而不曾跨跃一步，那又有什么意义。
能不能更具有时代的精神，能不能让当下的人产生最大的情感共鸣，使人在内心受到深沉的一击？这，是导演的功力。
80后鬼才导演安图没有让人失望。
看得出，在这部戏里，安图一直试图在远古的神话时代与当下的社会生活环境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系。他布设了很多巧妙的东西。
比如第一幕和第二幕，人物的衣服都是原始的，神话的，到了第三幕，人物就穿着现代衣物出场了，那衣服是精致的，剪裁得当的。这是一种暗示。
另外，还有叙事者的设置与讲述，那个拎着指挥棒的侏儒，齐格弗里德的养父——我仿佛从他身上看到导演安图的身影。
当齐格弗里德与所爱的布伦希尔德忘我地投入一场接一场的性爱当中，这个叙事者就站在一侧挥动着指挥棒。这样的设置是相当有趣的。
他仿佛是故意地，想让我们从远古时代游离出来。他（这个导演的化身）试图提醒我们，这不仅是一个“过去”了的故事，同时还是一个“现在”的故事。
注意，就是我们所处这个时代的“现在”。
我在看这部戏的时候，时时想到的是“当下”与“现在”——这就有了比神话故事本身更刺中人心的力量：
当看到爱人被复仇的力量引导可以去杀死至爱的人；
当看到贪欲使人丧失理性；
当看到英雄被利用，落入别人的圈套而无可避免；
当看到这些人物身上无法逃脱的人性的弱点（哪怕是神祗，也有着人心）——
就不得不感到一种悲凉，感到被无法逃脱的宿命感深深笼罩，同时又感到从古到今，千百年来，人所面临的问题从来没有发生改变。问题，不过仍然还是那几个问题。爱情，贪欲，妒忌，仇恨……
这种悲凉感，是导演想让我们感受的，昭然若揭，意图明显。这是悲剧的力量，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你看。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我们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惶然。
当演员们站在幕前，他们高声吟咏，手指直指你我：
“今天，没有谁能够走出这厅堂！”
一瞬间的悲凉顿时涌遍全身。千百年来，尽管社会发生着巨大的变迁，但是人类所面临的终极的问题，不过仍然如此。
5.
当我们在凌晨时分，终于走出乌镇大剧院的时候，内心不由怅然。
我们在舞台上看到那群人，身体，血肉，欢笑，泪水，谋杀，相爱，痛苦，绝望，仿佛我们是坐在时间的两端对视。在这样的对视里，我们是不是看见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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