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生涯”一组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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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精神家园
浙江  周华诚

     自从业余在报纸上开了个类似于成人版“十万个为什么”的情感问答栏目后，我的邮箱里就从来不缺各种稀奇古怪的爱情困惑。但是感情这种事，一般人也就用个假名写写邮件倾诉一番就罢了，少有人直接上门痛陈辛酸血泪史的。即便爱到浓时居高不下三千尺，一朝分手疑似银河落九天，大部分人还是舔舔伤口擦干脑袋（以防进水）重新投入下一场爱的角逐中。

 有一天，有人专门来找我探讨爱情哲学问题。那是一个天高云淡阳光灿烂的深秋下午，本来我收拾书包准备放学回家，就来了一位提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子。该男子落座后顾左右而言他，闲话拉扯了半小时才让人听明白他想倾诉自己的情感烦恼。

 起先他讲得一路磕磕绊绊，办公室偶尔有脚步声响起就会中断他的讲述。后来他逐渐进入状态，显示了他一贯比较深厚的演讲与口才，他讲的是这么一件事情：悲哀的社会！万恶的女人！他与之同床共枕达五年之久的结发妻子，硬生生地与他离了婚，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原因是他们两个人虽然在一起生活达五年之久，但始终没有制造出爱情的结晶、生命的下一代，那件事他们持之以恒地进行着，大有生命不息操练不止的英雄气概，但最终的结果依然是一江春水向东流，载不动那许多愁。在科学技术如此昌明的21世纪他们都去各大医院做了全面的生育检查，一张张写满各种符号的单子显示他的功能都没有问题，而她某些功能有问题。经过合情合理合法的协商，他与她离婚了。

 离婚之后的第二年，女方结婚了。照道理两人离婚之后，女方的任何事情都跟他不再有任何关系，但是叫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那女的再婚后竟然怀孕了，不仅怀孕后来还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这件事给他造成了严重的精神伤害，触痛了他幼小的脆弱的男人的心灵。很多人走在街上只要朝他看一眼，他都觉得是在嘲笑他以前某些方面的无能。一个与他在法律上已经划清界限的女人，通过这种方式给他作为男人的尊严提出了强烈的质疑，这让他简直寝食难安了。

 当然他是无法随身携带一张医院化验单时时处处拿出来展示的。这种事你自己相信不算，关键是你要让别人相信。为此他前思后想左右为难，惟一的办法是尽早结婚也生一个娃娃来以证明自己的下半身清白和一世英明。

 或许是他久积的郁闷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聊到后来他情绪明显变得激动，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紧接着他还从黑色公文包中掏出一本病历卡请我见证一番。他翻开那个本子到某页，指着上面潦潦草草类似天书的字迹一字一顿地念道：此人繁殖能力较强，特发此状，以资鼓励。我当时大惊失色，拿过病历卡翻到封面一看，原来这是本市第七人民医院的病历卡，那是一座以抚慰人们精神疾患见长的特色心灵家园……

 后来我们好不容易劝走了这个人。几个女同事认为我的情感栏目开得颇有成效，已经成功挤占了市七院的市场份额，成为本市人民必不可少不可多得的精神家园。但是我认为前景是美好的，道路是曲折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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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就这样被你和谐

 娱记和明星常常在各种场合闹出偷拍和被偷拍、跟踪与反跟踪、打人和也打人的种种娱乐新闻来；我虽然只是偶尔充当一下娱记采访过周迅、姚晨等美女明星，总的来说没有闹出什么“排闻”和飞吻，但是作为一个记者依然深知新闻敏感的重要性。那被资深新闻前辈称为“狗的鼻子”的东东，是我们新闻人的立身之本和吃饭之碗。

 有一天我到乡下去采访，在一个偏远的小学校里干完正事，顺手拿起孩子们新学期刚发的一本课本看起来。那本书有一个特别拗口的名字，叫做“全省中小学生爱国主义教育读书活动用书”，我现在之所以能完整无缺地写下全名，不是因为我的记忆力超群，而是我默默地念了二十几遍还不放心之余在采访本上特意抄录下来的。

 我最感兴趣的还不是这个容易记成“活动板房”的书名，而是书里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竟然是写我们当地一个小学校的事，题目叫什么“走进和谐的春天”。说某县某乡有个叫豆腐小王的村，村里有个小学，小学里的孩子们在一年前发现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一条小溪变得又臭又脏，臭是那种臭豆腐和臭鸡蛋的臭，脏是那种你想像不到的脏——总之，孩子们说那里的小鱼小虾都绝种了，不是因为它们做了绝育手术而是被臭得绝了子孙后代。所以他们决心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这条小溪。

 这是一个多么动人的故事啊，而且还跟其他童话故事一样一波三折。过程我就不讲了，挑重要的先说：后来孩子们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让更重要的人知道，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从他们的小脑袋里蹦出来”，他们给亲爱的省长爷爷写了一封信。世界就是这么美好和谐，省长爷爷亲自写了一封回信，大大地表扬了孩子们一通，然后责成当地环保部门不仅要下力气还要下大力气解决孩子们反映的问题。爷爷在信里痛心地说，“我们再不花力气将污染治理工作抓好，就对不起人民群众和子孙后代，就是我们政府严重失职。”
 于是，“豆腐小王村沸腾了！”

 事情过去一年多，事情都印在孩子们的课本上了，稍微有点“狗的鼻子”的记者，会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新闻线索，我当时激动得情非得已，恨不得立马飞到豆腐小王村亲爱的孩子们身边，亲眼看一看小溪如何的重归清澈，鱼们虾们如何的如鱼得水男欢女爱生儿育女。我甚至带着冲动和激情认为这是一条有望冲击官方新闻奥斯卡奖的好新闻……

 我实在不愿意说出事情的真相，以免我们的孩子们受到打击。当我好不容易找到某县某乡的豆腐小王村时，发现村里根本没有一所小学校！村里也没有重归清澈的小溪，只找得到一条依然散发着恶臭的河。村里的最高行政长官、俗称村长的中年男子告诉我们，上游的多家化工厂排放毒水已经十几年了，去年有几个外地大学生到村里搞社会实践，天之骄子无可避免意气用事，向多级环保部门十八方奔走相告无济于事，于是假托小学生之名给省长写了一封洋溢着浪漫主义色彩的童话信，于是引出了上述的一段佳话。

 村长还说，信写上去之后，县里来了好几批人，一批批调查村民到底是谁告了状，村民都害怕极了，被脏水淹了几亩田的村民更是害怕得睡不着觉，生怕被穿制服的人误会成是他们写了那封信。

 后来我是十分地感叹：孩子们的课本真的好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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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盛夏的冷饮

 今年盛夏，深受世界金融经济危机的影响，内地的房地产商和汽车经销商日子很难过，他们的房子和汽车不好卖，也影响了他们把富余的钱投向媒体做大版大版广告的积极性。如此一来，报社知识分子们的福利也直接受到了大西洋彼岸那只蝴蝶的翅膀的牵连。

 于是有消息传出，往年报社按惯例都发的冷饮，今年在数量上有所减少，但是在体积上有了大幅度增加，那就是往年直接往工资卡里打的冷饮费数额降低了，而改成发实物大西瓜！

 从虚拟来到现实，一车一车的西瓜被大卡车运到了单位的大门前，发西瓜这件事成了报社的全民健身运动！好不热闹！每个人搬运四个大西瓜对于手无缚母鸡之力的知识分子们来说，抵得上参加一场90分钟制足球比赛所消耗的体力了。还有那些力气小的女同事，本来就袅袅娜娜，纤纤玉手只拿得动一杆笔，这就给了另一些早有觊觎之心的男人们一个下手的机会。

 只见一个个排着队伍搬西瓜。部门里的格子间，西瓜堆成了一座小山。这么些瓜，如何吃得完？同志们都有点郁闷，不过新来的年轻人小陈说了一句话，又让大家高兴起来了。小陈说，西瓜是好东西啊。报纸上说了，吃八个西瓜等于吃一粒伟哥。

 大家都很高兴，吃兴大增，于是一边说笑一边啃西瓜。有的同志杞人忧天又开始发愁：八个西瓜才等于一粒伟哥，等这粒伟哥吃下去，人还能动弹吗？另外，吃法上还有讲究。如果上午吃三个，下午吃三个，晚上吃两个，效果也不见得会明显。

 这样一想，大家又都郁闷了。

 事情还没完。同一幢楼内租着别的公司的人，经常在同一个电梯里上上下下，听说我们单位发了冷饮，都对我们挺羡慕。这两天在走道上碰见，他们都带着艳羡的眼神。有一天在电梯里，我正思索一个严肃的娱乐新闻话题，有一个人见四面无人，终于忍不住悄悄拉住我问：“听说你们报社，今年冷饮发伟哥？”

 我当时刚好想到谢霆锋力挺张柏芝复出的事，突然在电梯里被人逮住采访，一下子有些愣住。很认真地想了想，怎么回答都不好，正好电梯门要开了，我只好匆忙之间镇静地点了点头。

 他们于是更羡慕我们了，还有人扬言要跳槽，老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打听报社要不要招人。

 这两天中午，记者们在工作餐后，大家都在格子间坐下来吃西瓜。作为一道兼有保健功能的饭后水果，光是心理感觉也是相当不错的。这一天，我们刚切开瓜，徐总走进办公室来，我们都招呼领导吃西瓜，徐总笑笑说：“刚吃完饭就吃伟哥，对身体不好的。”

 事情就这么传开了。外界有评论认为在经济危机的大形势下，媒体单位依然有足够的理由雄起。

  2008-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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