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里兰卡的空气

   周华诚   

  1

　　斯里兰卡的空气。

　　我在南山路上一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偶然间一抬头，在一排花花绿绿的招牌中间就发现了这样几个蓝色的大字：斯里兰卡的空气。

　　像是都市丛林里见到一泓恬静的湖水。脚就不由自主地向它迈去。

一间很雅致的小店。在推开挂着风铃的木门时，眼前的一切竟让我怔在那里达五秒钟之久：琳琅满目都是大大小小的玻璃容器，全部蓝色——水蓝、天蓝、紫蓝、湛蓝、深蓝，还有许多叫不出来的蓝——简直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童话世界！

　　第一眼见到那个有着细细水裂纹的透明玻璃樽时，就觉得它该摆在自己书桌前的窗台上的，可以用来装着半瓶干花。

这个多少钱？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坐在屋角听歌的店主。

　　500元。那男子头也没抬。

　　听到这个数字时我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其实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这个男人。这种老板我见多了，他们见我年轻而且漂亮就想宰上一刀。

　　这么贵？不就是一个玻璃樽么？我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我准备开始砍价。

　　那老板已走过来，他说：这个玻璃樽本身并不贵，贵的是玻璃樽里的东西。

　　这里面有东西么？我觉得很好笑：空气？

　　是的。那男人脸上带笑，神情却很郑重。

　　我忽然记起这间店的名字：斯里兰卡的空气。

　　那男人问我：想听故事吗？

　　我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也许有个好听的故事。

2

　　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恋爱了8年。终于有一天他们结婚了。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来祝福他们——他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郎新娘！

　　婚礼第3天他们开始蜜月旅行。目的地早在几年前两人就选好了：印度东南方的一个岛屿，斯里兰卡。他们都知道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金色的海滩、高高的棕榈树、盛有无穷秘密的古城、高耸的神庙与佛像……

他们还听说：在拉菲尼亚山下的海滩上，当月亮升上中天、银辉洒满沙滩时，新婚夫妇共同盛装一瓶空气，以后每年结婚纪念日拿出闻一闻，他们的爱情就能甜蜜永恒……

　　为了这个斯里兰卡的传说，男孩与女孩满怀喜悦与幸福地出发了。

　　是不是人间越隆重的幸福就越容易遭致命运的嫉妒？上帝啊，为什么幸福如此脆弱？

　　飞机还未离开地面就冲进了机场附近的民房……

　　6个月后男孩一个人来到了斯里兰卡的海滩。他在那里躺了两天两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斯里兰卡的海水漫过他的前半生。醒来时，男孩看到皎洁的月亮爬上了拉菲尼亚山。男孩用一个大大的玻璃缸盛装了满满一缸的斯里兰卡空气！

他在这个城市的某条路上开了一间小店，专门出售空气。他要把爱情的甜蜜与幸福带给这个城市所有的有情人！

　　每年，在他与她的结婚纪念日之前，他都要到斯里兰卡去。回来时带回来大瓶小瓶的斯里兰卡的空气——他知道，也许，这就是对她最深情的怀念……

3

　　泪水早已在我的脸庞上肆无忌惮地流淌！

　　当我擦湿最后一张面巾纸，抬眼望见那男人还沉浸在他忧伤的回忆中。

　　连满屋子的空气都是捏得出泪水的忧伤！

　　时光已然停止。

　　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看见的是空气，其实我们看不见的都是幸福；

　　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握住的是幸福，其实我们握住的只是空气。

　　那男人缓缓说出这两句话，泪水就再一次爬满了我的面庞！

4

　　450元。我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身上只带了这么多钱。

　　男人把玻璃樽用一张玻璃纸仔细地包好，递给我，说：给有情人，价钱已不重要。

　　拉开叮铛作响的木门，当我斜挎背包迈入街上汹涌的人潮中，我不止一次地回头望。斯里兰卡的空气。我看见那个蓝色招牌像一面指引幸福的旗帜，立在每个人生必经的十字路口。

　　写到这里，我的目光离开电脑显示屏，停留在书桌前窗台上的那只蓝色透明玻璃樽上。那里面装着这几年来老公送我的干枯的玫瑰花瓣。那一天当我离开那个小店回到家中的路上，我遗失掉了玻璃樽的瓶塞！后来在许多个夜里凝望着玻璃樽，我甚至怀疑：“斯里兰卡的空气”的店主他根本就没有去过斯里兰卡！

　　——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想，这尘世间的爱情，大约已经像这尘世间的空气一样平淡而永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