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班长----东方闻捷转载
(2022-04-02 16:4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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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班长
一
他这个人天生闲不住,不光手闲不住,脑子也闲不住.,用现在话说是“特别爱创新”,用连长话说是“一肚妖蛾子。”
他一入伍就被分到炊事班,干一行爱一行,很快就迷上了“节煤改灶”,三捣鼓两捣鼓竟捣出了个名堂来。
他在节煤现场会上给师首长表演,只用了一小捆柴和一小桶煤,四十五分钟烧出了一百五十人吃的两菜一饭一汤,看的首长们心服口服,要树他当标兵。
但别的连都不服,原因是五连的人均耗煤量比其他连都高。
最可气的是邻居七连,竟反映老杨曾带人半夜偷过他们连的煤。节煤标兵最终吹了。
他用胳膊粗的铁管绕炉膛一圈,通到一个铁桶上,铁桶里装水,做饭时,铁管水受热,桶中产生蒸汽,用一根粗皮管接出,插入蒸笼里,锅里熬稀饭,蒸汽蒸馒头,一堆火做两样饭。
工程兵后勤部首长正好在我们部队蹲点,听说这件事,非常高兴。
毛主席早就说过么:“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杨班长就是典型的卑贱者,而且非常卑贱。
于是,兵部首长、师部首长、团部首长、各种首长,大官坐小车,小官坐大车,浩浩荡荡一起来五连炊事班现场参观。
表演那天,杨班长换上了一套满是折痕的新军装,兴奋的满脸闪着油光。他大概想多产生些蒸汽,早点蒸熟馒头,就多加了几锹煤。
不久,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铁桶上盖冲破房顶,晃晃悠悠,蔚为壮观地升上了蓝天。
顿时蒸汽、烟雾、灰尘笼罩了整个伙房。
看到的人都说象电影中氢弹爆炸。
所幸的是,诸位首长都没被烫着。
这些见多识广的领导,对这个既无压力表、又无安全阀的炸药桶状物,毕竟不象杨班长那样放心,以不影响操作为名,都站的较远。
更万幸的是,炊事班也无人受伤。
正给来宾当解说员的连长,当时吓的脸都变了色。缓过气之后,立即宣布要撤消老杨炊事班长职务,下到施工班去搬石头。
但首长们都不同意,说“效果虽不好,动机还是好的。新生事物嘛,大家都要支持,不就是蒸汽压力大吗,叫机械连装个气压表,不就解决啦。”
这项新发明最终没能得到推广,但是老杨的炊事班长还继续当着。
以后每次开班务会,他都要语重心长地告诉大家:同志们啦,大官的水平就是比小官高。
二 炮打克难坡
“氢弹上天”事件后,杨班长着实消停了几天,暂停了一切发明活动,专心磨豆浆为连队改善伙食。
说了您可能不信,我们连配有一条“军驴”,专门磨豆腐。
当连队隔三差五早上有豆浆喝,中午晚上也能吃上豆腐、豆泡烧肉,大家就渐渐忘掉了以前的事 。
连长在晚点名结束时,还不忘表扬他一句:狗日老杨,最近表现不错。
战备公路修通后,各种物资源源不断运了进来,核心工程会战即将开始,尖刀连基本内定是我们五连。
为了让五连热热身,就给我们连派了个小任务,在团司令部山后平出一块地,准备盖仓库、货场。这对堂堂地红五连来说,就是半放假。
连长说,这是张飞吃小菜……豆芽?他天天叼着烟斜着眼,站在猪圈边看猪长膘,基本没有到工地去过。
由于路远,炊事班主动要求中午送饭上山到工地,让大家多休息一会。晚点名时,“狗日老杨”又被表扬了一回。
有一天改善伙食吃红烧肉,杨班长亲自挑着饭菜,唱着洞庭高腔上了工地,在大伙的一片欢呼声中,他内心的阴影终于烟消云散了。
在大伙狼吞虎咽之时,闲不住的老杨,抱起风钻打了几个炮眼,并自豪地说,炊事班也要为工程作贡献。
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菜盆里的几块肉上,谁都没当回事。
老杨看过打风钻,可他毕竟不是风钻手,那几个眼都打偏了。下午一点炮,“呼——”其中一股碎石象蝗虫一样直奔团部而去。
团长午睡后去小便,还没进厕所,就见两块拳头大的飞石,带着响声,砸开油毡顶先进去了。
吓得他转身就跑,找来了参谋长,令他立即查清“炮打克难坡”是什么人?一定要严肃处理。
团、营、连一路顺藤摸瓜,非常顺利地摸到了老杨的脑袋,这回轮到老杨的脸黄了。
连长把他所掌握的所有骂人的话,对老杨骂了一遍,然后屁颠颠地跑到司令部去求情。
先找到了参谋长,说什么“效果虽不好,但动机是好的”。
参谋长说“不考虑动机,只处理效果”。
连长又去求营长,说什么“是好心办了坏事”。
营长说“不考虑好心,只处理坏事”。
这回没辙了,只有宣布撤销老杨炊事班长职务。同时瞒着上边,让他到十六班代理班长。
就这样,老杨终于来到了我们班。
第一次开班务会,他先云山雾罩说了一通“东埔寨西哈努”,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同志们哪,小官的水平有时比大官还高。
三 学毛选标兵
老杨来到我们班后,基本上改邪归正了,不是觉悟高,而是没时间。炊事班工作自由,尤其是班长,有的是闲空。施工班不一样,两眼一睁干到熄灯,都是统一行动。老杨在十六班迅速建立了威信,因为他爱兵。
我们十六班是“扒渣”班,上半班忙,要为风钻班扒出作业面,下半班基本打杂。有时下班前一两个小时,大家偷空坐一会,抽烟聊天歇一歇,也是常有的事。
一天夜里,连长起床小便,突发奇想,来到工地,竟发现狗日老杨带着十六班在有组织的睡觉。
连长大怒,老杨忙解释:“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大家很累……”。连长说累也不能在工地睡觉呀。
老杨说:“毛主席说“人是要有点精神的”,我们就是养养精神嘛,再说我们工作已完成了“。
连长一时哭笑不得,一指前方:“把那块场地给我清干净,不弄完不许下班”。说完转身走了。
望着那堆乱七八糟的钢筋模板,老杨抱歉地对大家说:我知道你们都很累,谁也不要动,我一个人干。
能叫班长一个人干吗?大家一拥而上,两个小时的活,半个小时就干完了。
这就是驭兵之道,老杨威信能不高吗?
一天晚上,杨班长似乎想跟我说什么,他知道我是基层业余创作骨干,算是文化人,他的话也得文化点。
他琢磨半天才开了腔:“最近,我的睡眠好象不太好,过去上了床就进入了梦乡,昨晚连进两次,都进不去,不知为什么?”
我忍住笑,安慰他:“没事,多进几次就进去了。”我心里明白,杨班长那颗荡漾的春心又开始萌动啦。
果然,没过两天他又开始放飞妖蛾子了。
我们的施工点在团部后山坡,旁边是团机关垃圾场。一天下午,他在垃圾堆中,发现警通排扔了许多电台用的废电池,就挑出一些模样好的,叫我背回去。
那是一堆正方型的玩意,死沉死沉的还搁腰,弄了我一身汗。
当晚熄灯后,看到站在操场中间的连长,打着哈欠回了连部,老杨捏着电筒趴在铺下捣鼓起来。
他先在废电池上连了一圈线,又在自己床头安了个小灯泡,接着,用从垃圾堆里拣来的破插头,装了个土开关,搞的十六班宿舍里一闪一闪像在烧电焊。
就那么巧,副团长百年不遇查一回铺,竟让老杨碰上了。
副团长是什么人?那是人见人怕的灾星。
当年渡江战役,老蒋的炮弹皮削去他脑门一块皮,新皮长出后,不但没皱纹,而且永远红光锃亮。
谁要是让他抓住了错,不是脱半层皮,就是脱全部皮。
我睡在上铺,当时看到了窗外查铺的“红光太岁”,想告诉班长已经来不及了,连忙把头缩进被窝里装睡。
副团长用他的五节大电筒,照定了撅着屁股烧电焊的老杨,大吼一声:“谁是你的班长?”
他可不管影不影响别人睡觉。
老杨一转头,就着电筒的余光,看到了两只大眼和一团红光,吓得他顿时语无伦次:“我……我是……我的班长……”。
“你不知道营房纪律吗?”
“……知道”。
“说一遍”,
“熄灯后立即就寝……不得自由活动”。
“那你在干什么?”
“……装个电池灯”,
“电池灯……?”
副团长掉转电筒,照了一下那堆垃圾一样的……电瓶:“装这玩意干什么?”
副团长楞了一下,用电筒敲了一下自己的红脑门:“……哎,还挺会发明呀,……好,明天到团部找我,给你弄几块电足的。”说完走了。
你别说,这么大动静,全班战士楞没一个人出声,全部缩在被窝里装睡。
副团长一走,大家集体把脑袋从被窝中伸出:“好险那,班长”。
老杨终于挺直了他一直没敢挺直的腰:“险什么险,你以为大官都像你们这样没水平吗,看到自己班长遇险,没一个人出来保护”。
谁敢保护?让红光太岁一起骂?
我忙解释:“当时他已经站在窗外了,本想喊你,可你的头在床底下……”
“这么说,你还算有点良心。”
“是……”
“那好吧,你明天到团部给我背两块大的回来”。
你说我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第二天我只好上山,又背回一堆破电池。这次电稍足,不再闪电焊光,而是隔一会明灭一次,像放幻灯,至此,老杨的黑道生意完全合法化了。
连长在一次吃饭时,游走到我们班,斜着眼睛说:“狗日老杨行啊,想当学“毛选”标兵,下次我推荐你到团里去巡回讲用(现在叫演讲)。”
不过,我一次也没看到杨班长夜里学过毛主席著作,倒是看到他天天缩在被窝里,看他未婚堂客的照片,而且看完后,去梦乡的路跑的特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