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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打灯(短篇小说)/乔叶

(2025-11-13 16:02:14)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在豫北的乡村,正月十四试灯,正月十五游灯。在欢乐的游灯队伍里,韩家小四的灯笼最惹人眼,因为小四是巧手工匠韩能的闺女。然而这个元宵节,却难见小四的踪影……本期“新北京作家群”栏目推出著名作家乔叶的最新佳作《雪打灯》,为读者带来她的文化原乡。

 

雪打灯

   

 

1

 

  在明月的记忆里,小时候的豫北乡下,虽然广播里已经有了天气预报,人们却不怎么信。因为不怎么信,所以也就不当回事儿。乡下么,自有自己的天气预报。和现在的天气预报相比,那时豫北乡下的天气预报当然差别巨大。比如说,不叫什么天气预报,而叫看天吃饭。也没有固定的播报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一个属于自己的预报。预报方式就是闲聊天。预报的主要依据么,就是看。看风看云看雾,看蜻蜓看蚯蚓看泥鳅,或是看自家的盐罐子。预报结论呢,也不过是一些老话。“不怕黄风一大片,就怕溜风一条线。”“云往东,一阵风。云往南,雨涟涟。”“乌云脚底白,定有大雨来。”“春雾风,夏雾热,秋雾连阴冬雾雪。”“蜻蜓飞屋檐,大雨在眼前。”“蚯蚓路上爬,雨水乱如麻。”“泥鳅跳水,风雨紧随。”“盐罐返潮,大雨难逃。”

  就是这些老话。

  “老话有多老?”明月问母亲。

  那一年,明月六岁,脑子里装满了问号,问号就像是一把又一把的锁,锁们必须要找到钥匙才行。于是她就整天东问西问。

  “你想去吧。能多老,就多老。”

  “比俺奶奶还老?”

  “嗯,比恁奶奶还老。”奶奶听见了,笑着接话。后来明月才明白,奶奶是被气笑的。

  “比咱十里八乡最老的人都老,比你见过的世人都老。”奶奶又说。

  也就是说,老话们老得不知道多大岁数,老得比天还高,比地还厚。那到底是有多老呢?明月糊涂了。

  也就是那一年中秋节的晚上,月亮被阴沉沉的云罩着,没怎么露出真容。村里人见了面寒暄,都会说一嘴这事。有人还会拿这个逗明月:“今年的明月可不够明呀。”

  “咋不明。俺奶奶说了,十五的月亮十六明。天上不明地上明。”明月的小嘴叭叭的,很能跟得上。

  还有两句话几乎是人人都会念叨的:“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简直就是这个人说上句,那个人就一定要说下句,跟对暗号似的。小明月已经毫无疑问地懂了,这个也是老话。可这老话的意思她却不明白。问奶奶,奶奶说,要是八月十五的月亮被云彩遮了,正月十五的时候就会下雪。

  “准吗?”

  “准。”奶奶很笃定。

  奶奶越笃定,明月就越怀疑。从八月十五的云彩就能预报出正月十五的雪?这可不能让她服气。她就牢牢地记着,眼巴巴地等着。

  不服气不行。还真是准。临到正月十四,就开始下雪了。下得小小的,若有似无的,落在掌心里就化了,落在地上更是毫无踪迹。

  奶奶说,这时节下雪好:“冬雪是宝,春雪是草。”不用说,明月知道接下来她就会有那句:“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可是眼看就要闹元宵了呀,她真有点儿担心雪下大。她的小灯笼都备好了,得上街游灯呢,雪大的话会浸湿她的棉鞋,也可能会打湿糊灯的彩纸,那可怎么办呢?

  那一年,明月对花灯之类的事正兴致勃勃,村里人对这些事也都兴致勃勃,那个劲儿,好像这是个新鲜事儿似的。不过听奶奶和父亲母亲扯云话,这事又不是个新鲜事儿。他们说花灯这事,以前热闹过好些年,后来就叫“破四旧”啥的给破了,不许提了。近几年才又开始热闹,且一年比一年热闹。

  “为啥是四舅,不是二舅三舅?”明月问。

  “这事你得去问大舅。”母亲说。

  大人们就都笑。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章程,哪有恁容易破。有时候面儿上破了,里子还结实着。好比方小孩儿跌了一跤,擦破了皮,也见了血,可离伤筋动骨还远着呢,说好也就好了。”奶奶说,“你想想,闹元宵这事,十来年都破不了,那就且有命数哩。”

 

2

 

  在长大之后,长很大很大之后,明月才知道,在很多地方,元宵节就只是正月十五。很久以来她都以为,所有的地方都和她老家一样,元宵节是正月十五和正月十六两天。

  事实上,在村子里,从正月初十开始,元宵节的气氛就一天天浓厚起来,到了正月十四就已经抵达了小高潮。所谓闹花灯,灯笼自然是主角。十五、十六是挂灯的正日子,而在挂灯之前,还有一道关键程序,就是试灯。正月十四就是试灯的日子,也就是把准备好的花灯拿出来仔细瞧看一番。有的是新灯,那肯定没什么毛病。要是去年的旧灯呢,那可就难说。糊灯的彩纸多半旧了,得换上新的。灯架子哪里松了,就紧上一紧。总之是得把灯左右上下地检验检验,以确保正日子时灯万无一失。

  十四试好了灯,十五、十六就迎来了大高潮。白日里,各村会演节目。在豫北乡下,演节目叫“耍故事”。扭秧歌,踩高跷,划旱船,唱戏,这些都是“故事”。“故事”分大小,规模大的就是“大故事”,规模小的就是“小故事”。黄昏时分,挂妥了灯,喝过了油茶,烘起了旺火,大人们会在村里到处走动,一个意思是看灯赏灯,另一个意思就是“走百病”。小孩子们这两天的主要活动一是放小炮,再就是提着自己的小灯笼满村跑,叫游灯。游灯其实是为了赛灯,就是比谁的小灯笼更出挑。

  孩子们的灯笼来处,一是舅舅家送。“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这歇后语正是应了这个景儿。当然前提是跟舅舅家近。要是实在远,几十里上百里的,也不用特意来送个灯笼。明月的舅舅们就住得远,灯笼就是自家大人做。没有舅舅家送灯笼的孩子们,都是由自家大人做,难得去买。谁家轻易舍得花这个闲钱呢?是有点儿奢侈的。且一盏小灯笼也不是多难做,不论好歹,都会做。实在有做不成或者懒得做的,跟街坊邻居说一声,顺手也就给做了。材料也不用花钱,一般都是用高粱秸秆扎架子,糊上薄薄的彩纸。彩纸的颜色么,红红绿绿黄黄紫紫的都好,黑白两色的却不能用。彩纸上也通常不是净面,或是贴个花花朵朵的图样,或是贴个福禄寿喜的字样,不拘什么,总之是有个吉祥的意头,这就好。

  也有不一般的灯笼,比如韩能家的。奶奶说,韩家祖上都是好木匠。木匠活儿分大器作和小器作,大器作是粗活,小器作是细活,韩家最早做木匠活儿的长辈从大器作学起,后来一辈辈精进,到韩能的爷爷辈儿就学成了小器作,那手巧的,比村里最会绣花的女人还厉害一层——那可是在硬杠杠的木头上雕花呢。春玉兰夏荷花秋金菊冬蜡梅,在人家手底下,想让这些花儿怎么开,花儿们就得怎么开。

  也就是因为韩家祖辈攒下的家底儿厚,韩家才能置办下现在住的那块宅基地,在村心儿,和大队部正对着——大队部现在叫村委会,那个时候就叫大队部。在村心儿的宅院,位置自然是好。一个大都市有黄金地段,一个小小的村子也有。一样的。村里人都说,韩家和大眼家的祖辈早年间为了这块宅基地打过架,结过仇,多少年不说话,后来才缓和了。

  家传的手艺就是不一样,不管大器作小器作,韩能都拿得起放得下。只是如今没有了什么地主老爷,没法子挣那份大钱,只能偷偷摸摸捣鼓个小零碎儿去挣个零花。实在闲不住,就在自家的物事上施展。去过他家的人都知道,连他家的小板凳都刻着如意纹,拼着海棠角,比别人家的俏几分。这手艺,扎个小灯笼还不是手到擒来,且擒的是魁首。听人说,他扎灯笼架用的是竹篾。高粱秸秆直愣愣的,扎出的灯架子也只能是四角八棱端端方方。竹篾子呢,经韩能的手一番拾掇,劈得细细的,就能弯出弧形来,所以扎出来的样式就花哨多了。细高的长圆灯笼,矮胖的扁圆灯笼,不细高不矮胖的正圆灯笼,一大一小两个圆上下叠起来的葫芦灯笼,都有。彩纸上的画样式也新,不过三笔两笔,你就能看出是龙还是虎,是狗还是羊。

  去年元宵节,明月第一次参与游灯这件大事,一下子就记住了韩家小四,因她的灯实在惹眼。十五晚上她提的是一盏玲珑的红鱼灯,十六晚上她提的居然是一盏鲜黄的葫芦灯。既不重样儿,还比谁的都好,真是既喜人又气人哪。所以,那两晚,远远的,只要瞧见那一堆人里有小四,明月就会躲开。不跟小四比,自己的灯看着还行。跟小四的一比,就啥都不是了。

  但村里没有人去求韩能做灯。一是心里都清楚他做出那么精细的灯得费多少功夫。你求人家这样一盏灯,就该算是个人情。为这么个玩意儿欠人情?不值当的。二是韩能也不和村里人热络。路上碰见,该打招呼打招呼,礼也周全,话也周全,面色却是淡淡的,透着生分。不只是村里人,就是有限的几户亲族本家,他也来往不密。村里人说起他,常用的一个字就是:傲。

  “唉,这韩家,凭着自己有手艺,过得孤家寡人的。”母亲说。

  “再过得孤家寡人,人家也还是有手艺。艺不压身,脾性有点儿硬实也难免。咋也是顶门立户的男子大汉,要是太软和,随随便便都叫人拿捏,哪还能撑住一口气领着一大家人往前走。”奶奶说。

 

3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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