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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着农庄有一条散步道(创作谈)/顾适

(2025-11-05 15:14:45)

奥利维亚告诉我们,绕着农庄有一条散步道。

“在庄园外面,”她说,“向左拐,一直走,到尽头的时候你会看到两条路,往山上的房子那边走,然后就能回来了。马也在那边。去拿顶帽子。”

“要走多久呢?”我问,“一个小时?”

“没那么久。”她说,“半小时够了,当然如果你就是想走路,也可以原路回来。对了,走到一半,你会看到一个洞,不要错过它。”

“好。”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路线,逆时针,可能在森林里,会很美。陈楸帆光着脚坐在餐厅角落,脑袋扎进笔记本里。

“你想不想去散步?”我用中文问,只说这几个字,都能让我放松一点。

“我现在不去。”他说,眼睛看向我,鼻子依然指向他的屏幕。

“下午会更热,”我说,“明天气温还要升。”

他耸了耸肩。我从走廊里选了一顶草帽,向外走。阳光很晒,用手机自拍,草帽在脸上画出光影格子。走过停车场,栅栏外面果然有一条路,向左延伸,有车辙碾过草地的痕迹,另一条岔路是更坚硬的石子路,仿佛不该是散步道。

我决定尝试有草的那条,看起来更像。地面是柔软的,草被盛夏阳光晒得枯黄,每一步都嘎吱作响。

“我明白我为什么听不懂他们说话了。”我给修新羽发微信。

去年我们一起参加活动,在北京,讨论的时候所有人都说英文,我勉强听懂,但只能把自己会的几个单词串成句子,经常答非所问。她干脆放弃了,用中文表达自己的观点,再请其他参会的学者帮忙翻译,显得比我聪明一点。半年后,我们在另一个科幻会议上偶遇,她告诉我说她在学英语。

可能我受的打击还不够,今年又加入罗马的写作营。四天过去,我觉得自己参加的不是写作营,而是英语听说训练营。

“我听不懂,不仅仅是因为英语,是因为他们都属于英语科幻圈。”我继续给她发信息,国内应该是下午,工作群还在蹦消息,“他们会讨论作家、作品、编辑、出版社、书和电影,还有八卦,所有的话题我都进不去。”

没有回复。我停步,道路左右都是栅栏。我有点怀疑自己,或许沿着眼前这条路,我永远无法到达自己的目标,右手边更高的篱笆,才是“庄园外”。从手机地图上看,那里应该有一条河。但我完全看不见河,它在低谷,陷进绿篱深处,或许有十几米,连水声都听不到。路两旁没有树,左手边可以看到农庄的草坪,一卷卷的草用网兜紧紧裹着。遥远的地方飘来笑声。

手机抖了一下,修新羽回复了,“是啊,熟人闲聊就更难懂了。”

我按下语音,“我今天放松了一点,因为我决定听不懂的时候就不再努力听懂了,管他们在说什么。”

“那你也算开始加入这个社群了吗?”

“怎么可能呢。”我说,“也就是刘宇昆和陈楸帆能做到。当然,刘宇昆本来就在里面,他来中国的时候才是客人。”

“我还没见过他,”修新羽说,“希望以后有机会。”

路有点单调,干草支棱着。十一点,算是“午时”了,虫子在草丛里尖叫。出来有十几分钟了?四下看,没有洞。说不定我真的选了错误的路。抬头看见农庄,我刚刚就在房子的另一面,问奥利维亚该怎么走。

我继续给修新羽发语音,“这次和北京那次还不一样,不仅仅是讨论会的时候用英语,更难的是吃饭的时候、坐车的时候,都在说英语。几个对话同时进行,话题走向完全没法预测。他们又很礼貌,如果你太久没有开口,会觉得冷落了你,然后就把问题抛给你。我这两天太想说中文了。”

她很体贴,也变成语音信息,用笑声开头,“要是我,可能要用手语交流了。你是用中文写吧?你们真的这周就要交作品吗?”

“我肯定是用中文写啊。但我在这边写不了,语言环境太混乱了,完全打破了节奏感,找不着调。所以我这两天在改小说,主要是读以前写的东西。我现在写不了新短篇,脑子是乱的。”

“我从没想过语言环境会影响语感。”她回复说。

庄园被山丘遮住,一路走来都没看到其他人。我回复了两条工作信息,给自己的失职找理由,热得有些沮丧。洞在哪里?说不定真的该选石子路。来农庄的目的是为了让作家们放松,我得到了一切该放松的要素,阳光、食物、咖啡、云、风、音乐、最喜欢的作家就在身边敲键盘。但我还是很紧张,草帽也扎进皮肤里。提奥·勒古恩说,看看这一切,要把它们组织起来该有多难,就算是餐厅旁的蔬菜小花园,都很难种得这么美。他说话轻声细语。我听说他要开放他母亲厄修拉·勒古恩的故居,作为作家驻地。

其他作家问我在写什么,使用的词是project,项目——大家都是职业的作家,各自面对不同的合同。“没有,”我可能对不同的人回答了三次,“我刚完成第二本小说集,所以目前没在写。”

“这次活动,你是要写一个短篇的。”第三次这么答的时候,被刘宇昆抓住,他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我。是他邀请我来罗马。

“是啊。”我落荒而逃。

我真的该出现在这里吗?洞在哪儿?

我回复修新羽说:“他们活动组织得真的很好,一边照顾你,一边给你压力,一边给你启发,推着你向前走,但最后会给你留一个开放的可能性,仿佛最后要交的东西可有可无。”

她回复:“去年我就没交小说。”

“我也没有。”我说,“但我年初写的那个短篇,灵感有一部分源于去年的活动。”

“是有帮助的。”她说。

路忽然变成两条,我顺着上山的方向看,洞就在那儿。所以没错,这就是正确的路。踩过疯长的草,有动物在其中逃窜,希望不是蛇。石头洞,开凿成两个开间,一大一小,里面有个长凳。这是什么?另一处罗马遗迹?或者更早一些,人猿时代的痕迹?我该问问奥利维亚,但我担心自己听不懂答案,不如不问。向里走,没有更深的路,不值得拍照。于是下去。

有了信心,前路都变短了。很快到达尽头,是一片开敞的枯草坪,有车子掉头的痕迹。直对的那道栅栏门上挂着沉重的锁,很抗拒我的靠近。左手边的山上有一栋房子,但也隔着栅栏。门同样关着,没有锁,踩着齐腰的草爬上山坡,推不动。

可以走回去。我想起奥利维亚的话。但我不想原路回去,都到这里了。说不定还有路,在另一边。我又下去找,草坪被树丛环绕,只剩那道上锁的栅栏,还围着铁丝网,这里不像是正确的方向。再回到山坡上,隔开高处建筑的栅栏,只象征性地用间隔半米的木头挡了一下——大概就是那栋房子吧,奥利维亚说的那栋,我居然还记得她的话。于是攀着栅栏钻过去,庆幸这里是意大利,不是美国,不用担心房主拿着枪出来。

再爬十几米,豁然开朗。马群在阳光下吃草,油亮的皮毛。我把草帽摘下擦了擦汗。

回到农庄,午饭还没开始,我找到奥利维亚,感谢她提供的信息。恰到好处,让普通的散步变成一场探险。

她说:“很棒吧,你迷失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厄修拉·勒古恩(Ursula K. Le Guin19291021日—2018122日)美国重要科幻、奇幻与女性主义与青少年儿童文学作家。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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