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信仰的种子(创作谈)/西元
(2025-11-05 10:32:55)岁月过得飞快。明年,我就五十岁了。如果年轻时想到自己已是如此年纪,一定会吓一跳的。不过现在,却淡定了许多。只是无论看开了多少事情,唯有对文学创作的赤诚之心总放不下。由于工作的调动,我的人生际遇也发生了不小变化。我的这个十年和上一个十年相比,觉得自己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参与者”来观察这个时代,而不是一个“旁观者”。写作的职业化最容易让一个写作者从“参与者”变成“旁观者”,甚至连“旁观者”都算不上,以至于他的作品越来越无味,越来越轻浮。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庆幸自己人生际遇的改变。我也一直信奉,无论什么样的经历终究都是创作的土壤。顺境如此,逆境更是如此,快乐如此,苦难同样如此。这是父亲常常对我说的文学理念,也是一种人生态度,深深地影响了我。
作为一个“参与者”,这些年我到基层部队的机会很多,不仅是采风采访,还有当兵蹲连、指挥培训、演训演练,还有一些过去想都没想过的事情。以至于有时候在外人看来,我都有点不再像个写作者。有一段日子,自己也很是困惑:“你到底在忙活啥?是不是越走越远了呢?”不过现在,我觉得与这个时代相遇相识多年之后,更了解它了,也更了解自己。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更加丰富,与上个十年不能同日而语。又回想起古今中外流传下来的文学作品,哪一件不是作者饱尝沧桑之后才写下的呢?所以,不要厌烦于行走在人世间。我所走过的路,恐怕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与那些经历过革命,经历过战争,经历过历史巨变的先辈相比,我这一点单薄的人生阅历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走过的一步,或许我十年,甚至是一辈子都走不完。每每想到这一点,我都觉得自己不应有任何傲慢之心。
由于工作需要,我受组织委派去了一些执行重大任务的部队。对于一名创作者而言,我所得到的不仅是一些素材,一些故事,而是精神的震撼。在进行革命战争历史题材创作时有过这种震撼,它让我理解了什么是历史,什么是革命,什么是战争。而当下的震撼,让我感受到了青年一代军人的精神气质,让我理解了这个时代。如果不到现场,不接触一线官兵,有些东西我永远不会明白。比如在南疆,有位医生给我讲了个故事。一位执行任务的士兵头部受了伤,流了很多血。但他简单包扎一下就往回跑,根本拉不住,谁的话也不听。那个士兵一边跑一边说:“我的战友还在前面,我得回去!”也是在南疆,我遇到一位中士。他患有高原病,不愿在医院养病,着急回部队。连里的战友就每个月给他写信,劝他安心住院。他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一叠精心折起来的信给我看。我一看,信里讲的都是连队的平常事,暖温平实,每个字看上去都很可爱。我知道这信对中士很重要,就没忍心要过来,而是用手机一页一页拍成资料,至今还会时不时看上几眼,咂摸咂摸。如此的素材,这些年积累了不少,是我写作的底气所在。
事实上,我这几年写下的一系列军旅题材小说都来源于在基层部队中的所见所闻。比如,去年在《北京文学》发表的中篇小说《大校、上尉和列兵》。那一次,我坐在两栖步兵装甲突击车里头,汗流浃背,发动机声音震耳欲聋,周围是浓重的金属和机油味。一瞬间,我明白了一直以来在寻找什么。直面生与死不仅是革命战争历史题材小说的主要精神脉络,同样也是当代军人的精神骨骼。它与信仰,与使命,与责任息息相关。它需要写作者主动去挖掘,而不是任其淹没于浮光掠影的表象之下。在那篇小说里,我也确实收获了不少宝贵的东西。许多话是官兵亲口讲的,我原汁原味地写进小说里。虽然粗砺了一些,但那种真实硬朗的感觉实在是虚构无法替代的。同时,这些活生生的语言让我对一些基本精神性命题进行更深入的思考,切实地增加了小说的思想深度。
中篇小说《种子》同样来源于我几年前的一次真实见闻。只是那时我没有足够重视它,甚至都没觉得它可能会成为小说的素材。因为这个故事实在是太小了,写它简直有“小题大作”之嫌。这样一件小事难道有什么可写之处吗?不过现在,我却认为,一个小小的故事就像是一粒小小的种子。你看那种子,不漂亮也不起眼,在它长成参天大树之前,人们感受不到它惊人的力量。不过,这个生机勃勃、澎湃不息的世界不正是因为有种子存在吗?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无论多么贫瘠的土壤,无论多么狭小的缝隙,都阻挡不了它们生根发芽。当我们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我们就能预见一片常青的森林。所以,要好好地保护那些种子,把它捧在手心,把它放在心头,用一生的践行为它浇水施肥,为它修枝剪叶,让它茁壮成长。终有一天,小小的种子会凤凰涅槃,如婴儿成长为一个矫健的男子汉,以顶天立地的身姿挺立在世界里。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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