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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泓静静的湖水永远明亮/谢保杰

(2025-07-17 11:05:28)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秋之际的傍晚,在皖北的一个小镇上,我和我的一个兄长喝光了桌上的一打啤酒,然后独自一人登上了北上的绿皮火车。我知道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我出生、成长的地方,我曾经在这里学习过、工作过,这里有我自从少年时代就留存的足迹,也有我青年时代欢乐与痛苦的记忆与念想。临上车时,母亲还在不停地抹眼泪,我不停地安慰她,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我能理解母亲此时纷乱的心情,儿子要离开这里,她有点不舍;另一方面,她又有点高兴,儿子终于要离开这个封闭、沉闷的小镇,即将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绿皮火车在黑夜中呼啸着向北驶去,车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陪伴着一夜无眠的我,也唤起我不绝如缕的思绪。我知道我路途迢迢地去奔赴一片新的天地,那里不只意味着诗与远方,也是我那段时期对新生活的全部幻想。绿皮火车晃晃荡荡,经过漫长的十八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北京;又经过一番辗转,我到达北大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办理入学手续,收拾停当后,已是傍晚时分。穿过校园里花花绿绿的标语与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凭着直觉来到曾经在梦中无数次光临的未名湖畔,我知道这一次不是在梦中,也不是幻觉,湖边的垂柳,周围行人的絮语,还有湖面上升腾的水汽都在提醒着我。我没有身边走过的年轻人那么幸运,在十八九岁的年华与未名湖相遇,并在这里尽情挥洒青春飞扬的时光。在我生命的年轮上,我来到这里已经很晚了。在这之前,在皖北的那个小镇上,我不止一次地在文字里遇见它,受它蛊惑;也不止一次地读着谢冕先生的《永远的校园》,知道这里有一片水,一片灵动之水,在自己内心里不停地荡起涟漪。我知道在那个安静得有点沉闷的小镇上,这一片水是自己漫长的青春期永不褪色的念想。

顾不上旅途的劳累,我沿着未名湖慢慢地走了一圈,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坐在岸边的一块青石板上。此时的南方还是溽热难挨的夏季,这里的空气已经沁出阵阵秋天的凉意。落日的余晖在温柔的湖面上平铺下来,每一个波纹都被照得光辉灿烂;远处的博雅塔也在夕阳的光芒中愈发显得庄严沉静。对于我来说,南方夏季漫长的燥热、煎熬已远去,此时的自己内心平静如水,透明如烛照。我知道一个人在独处的时候更容易看清时间并看清自己的身影。往后一段岁月,这片湖水将和我相伴,在我伤心的时候它会陪伴我,在我快乐的时候它会和我分享,像我远在故乡的亲人一样。我在湖边安静地坐着,一直坐到天空落满黑暗然后又渐渐浮起星光。

在入学第一年,学校没有宿舍,我租住在北大小东门外的平房里。每天从图书馆出来,走到未名湖的东南角,就是博雅塔下,再向东北方向走,经过第一体育馆,就到小东门。出了小东门向前走,有一个丁字路口,路口向东走就是东西走向的成府老街。老街街面狭窄,弯弯曲曲地连通了北大东门和清华西门。沿着成府老街向纵深走,有很多大杂院和小胡同。临街的平房都是酒吧、咖啡馆、小饭店,著名的酒吧“雕刻时光”“闲情偶寄”就在这里,再向前就是北大学生特别喜欢的万圣书园。一直到今天,这段老街给我的印象除了昏暗还是昏暗。每到晚上,站在成府老街上向东看,能看到成府路上飘忽不定的灯火;向西能望见孤零零、黑魆魆的博雅塔,像鲁迅笔下的枣树一样,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白天看不到几个人的老街,一到晚上,大家都像夜行的小动物一样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昏暗的酒吧里挤满了当红的诗人,长头发的艺术家,还有无所事事的都市流浪者。大家进进出出,高谈阔论,夜夜笙歌。曾经有几次,我也无所事事,混进酒吧,坐在昏暗的角落里,蹭看过一些非常小众的电影。当时只觉得这是寻常景象,没想到我见证了成府老街消失前最繁华的一幕。

我每天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从湖边经过,未名湖就在身边,其形象也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逐渐充盈、丰满。清晨的未名湖是安静的,湖面升腾着的潮湿的气息里混合着空气中的煤烟味,湖边的树叶满浥着昨夜的灰尘。走在湖边,晨风的吹拂让人感觉阵阵发凉,放眼望去,只有少许的行人与锻炼身体的长者漫步其间。只有到傍晚,未名湖才迎来它一天中最喧闹的时刻。路灯下忽长忽短的人影中,有成双成对的恋人,有慕名而来的参观者,有寻奇访胜的诗人,有心怀憧憬的中学生,他们踏着或轻松或沉重的脚步,来到湖边完成各种不同形式的心灵与情感上的交流与呼应。未名湖四时不同,呈现着各自不同的风景。我看见过它春天的花开与夏天的浓荫,也看见过它秋天的落叶与冬天的飞雪。特别是秋天,未名湖及其周边的风景包含着繁复的意蕴与形式。天气晴朗的时候,从图书馆或者五院里走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缤纷多彩的世界,满地的银杏叶一片金黄,清澈的湖面与近处的山丘一片空疏。在晴美的阳光照耀下,远处红楼上的琉璃瓦,眼前博雅塔上的金顶都散发着金光,明晃晃地直逼人的眼睛。瓦蓝瓦蓝的天空又高又远,让人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偶尔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暖中透凉,这时带上一本书在湖边的山坡上坐一坐,山朗气清,应该是无上的享受。如果足够幸运,还能看到松鼠在树林里跳跃。当然,未名湖的秋天也有残忍的一面,特别是在连绵秋雨中,那些古老的建筑、石碑,石碑上漫漶的文字以及周边的山水都氤氲着破败、衰飒的气息。在湖边走过,满地是衰败的落叶,周边是断壁残垣,让人不免产生“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的联想。

有一年,母亲从南方来看我,我迫不及待地带她去未名湖边看看。说来可笑,在南方见惯了大江大河的母亲对这一片小小的湖水有点失望。我们沿着湖岸漫步,她只对湖对岸的红楼和屋顶上雕花的飞檐、漂亮的斗拱,还有回廊上朱红的圆柱子感兴趣。母亲不识字,体会不了这一汪湖水对于儿子的意义。我曾在信中、电话里无数次描述过的未名湖,在她看来,就如乡下的一片普通的池塘。我不能怪母亲,我想起了来自江浙的周作人,在水乡长大,本来对水颇感亲近,但是看到北京泥塘似的许多“海”后,实在不甚满意,还说这样的水“俗气寒伧气”,即使没有也并不怎么可惜。我想这可能是生活在水乡的南方人认知上的偏见。

这一片不大的水面,汇聚着周边风景山岚烟云之自然灵气,也养育着从水边走过的一代代年轻人欢乐与忧伤的灵魂。就像一首诗所说:“未名湖是个海洋,诗人都藏在水底,灵魂们都是一条鱼,也会从水面跃起。”作为一个地理空间,这片水不仅是一个休闲娱乐、漫步消遣的地理实体,更是一片被想象与修辞,诗歌与故事同时打开与照亮的实体。一代代年轻的学子从湖边走过,他们犹如湖底的鱼儿一样,源源不断地给这片水提供诗意的滋养,这一片水之所以有灵气,要感谢那些鱼儿永不休止的孕育。我曾经在湖边看到一个男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撩拨其湖水,制造出水花的声音,然后对着手机说:你听,你听,这是未名湖的水声,这是鱼儿唱歌的声音。我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恋人是什么反应,但是此时此刻那个男生仿佛自己就是跃出水面的鱼儿。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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