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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如诗/雪樱

(2025-04-02 11:06:49)

母亲有一百多天没出过门了,她把自己关在心里,她的心就更小了,小到几乎装不下任何东西——除了我。

母亲老家在城郊,以种菜为生,主打韭菜和西红柿。韭菜为西郊盖韭,最初依靠风障和草苫或苇毛覆盖保温,后来经过软化栽培,韭叶柔嫩肥厚,香味浓郁,素有“千里香”的美誉。那西红柿与普罗旺斯西红柿遥相媲美,尽管母亲对普罗旺斯闻所未闻。家中兄弟姊妹五个,她排行老二,实际上是老大。小时候,在生产队当队长的姥爷抱养了一个女孩,即大姨英子。庄户人家朴实善良,总觉得抱养回来就要高看人家一眼,不能饿着、冻着,不让她干累活、脏活。挣工分的年代,女人当作男人使唤,姥爷想方设法把她调到了缝纫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天蹬蹬缝纫机,干点手工活,村里的姑娘们羡慕不已,大家直说:“英子,你真有福!”回到家里,弟弟妹妹一大堆,洗碗、做饭、洗衣裳,家务活儿自然干不完,毫无例外都压在了母亲身上。苦命的女人都是相似的,从独自承担家庭负重开始。母亲从不过生日,六十岁生日那天,她忆起两件小事。高中毕业后,家里就不再供她读书了,下地干活,赶集卖菜,挣钱养家。天不亮,她就拉着底盘车进城,早去,能抢个好摊位,多卖点钱。饿了就着馒头吃咸菜,渴了喝口凉白开,再渴她也不舍得掰个沙瓤的西红柿吃,只有带伤长疤或裂了口的才塞进肚里。一天站下来,腿肚子又胀又酸,到了傍黑天,拖着一身汗臭回家。昏黄的灯泡下,姥爷在里屋埋头盘账,用缠着胶布的手指蘸着唾液,清点毛票,多少斤菜,卖了多少钱,脑子比算盘转得还快,一旦有出入,就会兴师问罪,甚至连晚饭都吃不成。我童年里回姥姥家住,亲眼见过小姨晚上卖菜回来,一对账,卖少了,骂声迭迭,她气得躲进西屋里,细小的战栗从肩头扩散,滚烫的泪水瞬间流了出来。一篮篮青翠欲滴的蔬菜换来了家庭的生计,却透支了母亲的大好青春,她成为家里唯一的高中生。张嘴吃饭的多,还要打理人情世事,农村人过日子全靠从牙缝里省,院里那口腆着肚子的咸菜缸,一年四季照常营业,即便自己腌的咸菜,姥姥也从中控制,每年清明腌鸡蛋、腌香椿的时候,她都要装篮子藏起来一部分,挂在老屋的房梁上,我至今想不明白,不到一米五的姥姥是如何挂上去的。就是这样,英子出嫁时,姥爷却出手阔绰,除了陪嫁的嫁妆外,还掏了五百块钱。姥爷的小气是出了名的,那一次,村里人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几年后,母亲出嫁,只给了二百,这件事从此成为母亲一生的隐痛。

大姨倒很争气,婚后给婆家生下一男孩,名叫“国强”。然而,国强从小叛逆,不服管教,早年上学,与社会上小混混在一起,打群架,有一年冬,致人重伤、命悬一线。他多次“犯事”被关进去。大姨一夜白了头,憔悴如婆娘,折腾得家底朝天,没过过一天安宁日子,大年除夕担心受害人家里来讨钱,不得不躲出去过年。结婚生子,成为三个孩子的爸爸,国强丝毫没有悔改的迹象,姨夫的村主任也干不下去了,全家一败涂地。正如大姨的隐痛,母亲很难体会,母亲的内伤,大姨也无从理解。

几年前的那个春天,离三八妇女节还有几天,传来姥爷病逝的消息。接到电话,母亲第一时间回去奔丧,回来时眼神暗沉,像是倏然老了好几岁。事后大姨含着泪说,那天姥爷一大早就开始咽气,忽而翕动一下,直到母亲进了门,见了最后一眼,他才合上了嘴,他俨然是挂着母亲。我想,他是心里揣着一份愧疚和隐痛,沉甸甸的,又苦于无人诉说,直到生命尽头,才得到释放。

人世间,很多事情似乎永远说不清楚,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演绎轮回。我们在获得的同时,就会失去一部分,不间断的丧失,乃是生命赏赐给我们的一份礼物。母亲早年上学的未竟梦想,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出生和成长在某高校的家属院,周围住的都是老师,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母亲的叮嘱,“女孩子,不能乱要别人东西”“好好读书,是唯一的出路”等。我的汉语拼音是她手把手教的,上学前那会儿,她在家领着我学“a o e”,一遍遍读,反复地念,见我不耐烦,她就哄着我,和我一起大声读。学发音的同时,也学着手写拼音,她在汉语拼音本上做示范,我不厌其烦地练习,慢慢地,眼看那一个个小蝌蚪状的字母,不再互相混淆,不再探头探脑,在绿色的格子之间挺拔起来,变得驯服,变得规整,像是等待检阅的整齐队列,我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准确的发音,干净的字迹,端正的坐姿,或许抵不上芭比娃娃的诱惑,却是使我终身受益的礼物,养成了自律的学习习惯。读小学,我几乎毫不费劲,升入高年级时,我有了人生第一支钢笔。那天下午放学后,母亲带着我去大院门口的商店选钢笔,她一身的确良的碎花褂子,我穿一身肥大的校服,白色短袖衫配蓝色背带裙,我俩站在柜台前徘徊良久,指指这个,瞅瞅那个,我把眼睛贴在玻璃板上看了又看,最终买下了那藏青外壳的“英雄牌”钢笔,花掉十三元巨款,那时候父亲每月工资不过二百块。走出商店大门,刺眼的阳光从高处兜头洒下来,水泥地面上投射出我俩的身影,一个拉着另一个的小手,手里端着一支钢笔,像是手持一把尚方宝剑。多年来,我换过很多钢笔,别人送的、比赛发的、自己买的,用得最顺手的还是母亲买的那支,外壳掉了漆,笔头有些渗墨水,却依然视若珍宝,它陪我走过大大小小的考场,陪我度过与死神擦肩的岁月,陪我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它像极了自带母亲体温的“护身符”,护佑我在以笔为刀剑、以笔为玫瑰、以笔为拐杖的征程上,无所畏惧。

活着,无非两种形态,遮蔽与呈现。遮蔽的早晚会呈现,呈现的有一天会被遮蔽,循环往复,以此达到精神世界的某种平衡。遮蔽也好,呈现也好,都是为了使人们看到上天的恩典,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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