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短篇小说)/柯文灿
(2024-11-07 10:23:04)细长是一位因车祸导致的残疾人,他生命中遭遇灾祸的急转弯,以及在停滞中消磨殆尽的样子,已令人撕心裂肺,而来自亲人邻人路人自知或不自知的“窥弱欲”与怜悯心理,更将他逼入内心的角落。
细长
柯文灿
黑子,过早呢。油烟被热气搀扶着上升,一个摇晃的身影油烟中变形般出现,他隔着老远叫黑子。
过屁早,出来送几个酒瓶子。黑子眼底黑黑的,廉租房这块的人都知道他黑,黑黢黢的脸,黑黢黢的胳膊,今天看到他,觉得他又黑了不少,只有那泛黄的牙齿还依稀可辨。
黑子说话的间隙,他给油条糊翻了个面,金黄色的扭在一起的臂膀在锅里逐渐上浮的时候,他的手放下了筷子,又握住了另一只手,给它也翻了个身。
他在店里过完油条和面窝后,会吃上一顿,有时喝碗稀粥,生意好的时候,会要一碗热干面,吃得见碗底了之后,再去菜园看一看别人家的菜,站上一会儿。
这个季节,四季豆、苕叶成熟了,叶子密密麻麻,擎雨盖般蔓延开来。还有谁家的丝瓜已经爬上藤子了,丝瓜没有脚,但爬得比谁都快,花也结得快。
“细长,走,去打牌去,还站到这里做乜。”
麻将馆的开香嫂来叫他,他笑了,提着脚跟着。
身后的菜地在早晨的雾气中变得模糊。
从看麻将,到打麻将,不过是用了半年多的时间。
起初只是看着,后来就开始,掐着大腿说,这牌不该这么打。再后来就闭口,叹气,扶着脸笑,装模作样地假装自己没看清楚牌局,只看了眼前这一方的牌,用这含糊暧昧的表情责怪他打得不够准确。
直到感觉自己似乎还可以再上去摸一把牌。
起牌起到别人胸口前,就有人帮他推牌。
牌到他面前,他还是够到了别人那里,又一个闪回,闪到了自己面前,宣告自己并不是没有伸手向前的能力,俨然一只跛着脚啄米又一个跺脚被吓回去的母鸡。
他说,慢下子啊,等我慢慢来。
起的牌还没到自己的牌里,他用力倾斜着身子盲摸了几下。
来一个。他喊。如果不是好牌就想放弃这副牌的决心切实地浮现。渗透得大家似乎都摸到好牌才是正常。
架子还是要有的。万一糊弄到了别人呢。
今天我屋里没煮着吃,细长,你把我这把青菜带回去,自己炒个青菜吃。开香嫂不明确赶人,也不让他空着手回来。
他推托了两下,他知道人家也并不需要这种推托,便擎着它拿了回来。
炒菜放盐对于家里人来说,只是一种纯粹的形式,老父亲兴致来了,会做个红烧肉,那是唯一他觉得有味道的菜。盐放多了就没人吃菜了,可他喜欢,每次放了盐还得放点酱油,这也经常受到母亲的置气,看你弟啊,最喜欢放这些调料了。吃多了要得吗。
姐姐站在旁边,忍不住就要夺过他的锅铲。他一锅铲想给大姐摔过去。
两人扑哧笑出来。
50平米的房子里,厨房仅仅只是微不足道地维系着生存的一处。油垢毛毯般盖在煤气灶上、锅底,还有大理石的灶台,钟乳石似的布满了这一密闭的溶洞。它们肆意繁殖,成为爬行在这一空间里长久栖居的一部分,如血液般温暖的植物。他依靠着这些,获取一些确定性。
长期不换的中央3频道,再就点酒,钳起黄油油的菜薹子,一顿饭也吃得活色生香。
他也终于能够再睡上一觉,没有人会把他叫醒的一顿觉。
下午父亲的电话还是把他吵醒。他每次都能精准地判断父亲电话的声音,与其他人的电话声无不同,却总充满侵略性地把他惊醒。
回来吧,今天你大爷下葬。
他转过背起床,坐立了一会儿。
是怎样的一些东西把我们继续缚在了一起呢,除开死亡,似乎没有别的。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