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短篇小说)/刘庆邦
(2024-02-01 15:28:50)北京一小区菜站面临拆除,老板娘听从菜站常客的建议,买三条活鱼放生祈福,借此改变运数,但事与愿违,城管执法队如期执法。正当这对以卖菜为生的京漂夫妻为生计发愁时,生活拐了个弯,又看到了希望。著名作家刘庆邦的小说新作,字字有戏,句句含情,为冬日带来古道热肠,温暖人心。
放
刘庆邦
黄家庄
两口子在北京东城的一个居民区里卖菜。
以前,这里是城外的一个村庄,村民大都姓黄,村庄的名字叫黄家庄。庄子不大,只住着几十户人家,每家都有一个自成一体的小院子。他们的院子不像皇城根儿那些规整讲究的四合院,连三合都说不上,顶多算是搭了院墙的向阳小院。他们模仿住在四合院里的市民的生活,在院子里也栽枣树和石榴树。枣树也是“早”树,是说干啥事儿都要趁早。石榴树,他们看中的是榴字的谐音“留”,意思是把一切都要留住。秋来时,枣树上结满了红白相间的玛瑙样的小枣儿,隔着院墙都看得见。石榴树上结的石榴都是大肚子,个个像弥勒佛,一见就让人想乐。
北京人做饭都会摊煎饼。把和好的面糊倒在鏊子上,或平底锅里,用木质的或竹子制成的刮子打圈儿一刮,把白色的面糊刮薄、刮圆,待面糊结成一个整体,徐徐冒着热气,颜色渐渐变深,啪地翻一个个儿,再煎上一会儿,煎得正反两面都呈现出微黄的面花儿,一张煎饼就煎成了。在煎饼里卷上凉拌韭菜、绿豆芽和胡萝卜丝,又软又香又脆,那是相当好吃。在北京人看来,北京城的发展扩大跟摊煎饼差不多,摊一圈儿,又摊一圈儿,再摊一圈儿,就把北京城的摊子摊大了。
就是在“摊煎饼”的过程中,黄家庄被摊进“煎饼”中,成了大“煎饼”的一部分,一小部分。黄家庄离北土城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不远,步行的话,二十来分钟就可以走到。相比之下,黄家庄存在的历史比元大都还要久远一些,至少超过了千年。然而,也就是两三年时间,黄家庄的平房统统被拆掉了,在原地盖起了楼房。楼房一共是九栋,最高的二十六层,最低的也有五层。那些居民楼多是中央国家机关出资兴建的,有煤炭、石油、化工、黄金、航天等多个行业。好嘛,住进楼里的那些人,不是高干,也是低干;不是大知,也是小知,一个两个、十个八个,都是来历不凡的样子。如此一来,黄家庄就彻底改变了农庄的性质,成了北京城众多居民小区中的其中一个小区。好在黄家庄并没有被人们像吃煎饼一样吃掉,黄家庄作为一个地名,并没有在北京的版图上消失,原名一字不少地保留了下来。在腾讯的电子地图上,标有黄家庄的所在方位和具体地址。在北斗卫星导航系统中,只要一输入黄家庄三个字,出租车就会顺着北斗所指引的方向,准确无误地把乘客送到小区楼前。还好在,黄家庄的原住民没有一去不返,他们在外面临时住了一段时间,又搬回来了。
按照家庭人口,他们有的分到了三套住房,有的分到了两套住房,最少的也分到了一套住房,真正做到了居者有其屋。他们不再是农民,摇身一变成了市民。他们的户口不再是农业户口,从此变成了非农业户口。在居民群里,他们一点都不自卑,似乎比那些五行六业的干部们还牛,他们常常对那些后来者说:知道吗、知道吗?你们住的是我们的地儿。
尽管小区内的楼房建得比较密集,小区的物业管理公司和居民委员会,还是千方百计挤出一些空地,建了停车场和健身场所,还建了两个被称为绿地小品的花园。一个花园开有圆形的中心花坛,一年三季都有鲜花开放。另一个花园里搭了藤萝长廊,居民可以在廊下漫步、小憩。挑剔一点来看,黄家庄从此没有了菜园。在黄家庄还是农村的时候,家家都种有菜园,想吃什么新鲜蔬菜,随时都可以去菜园里采摘。在他们的房屋被推土机推成废墟之后,他们曾到变成土堆的废墟那里看过。夏季一场大雨过后,土堆上竟迅速长出一些狗尾巴草、扫帚苗子和野苋菜。野苋菜也是菜,掺鸡蛋烙成菜盒子,味道也不错。他们都掐了野苋菜,带走了。小区里没有了菜园怎么办?人不吃菜行不行?恐怕不行。人天生是杂食动物,除了吃粮食、吃肉,还要吃菜。一天不吃菜,饮食就说不上均衡。
夫妻菜店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