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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后(中篇小说)/陈小手

(2023-09-11 09:49:07)

生病的女儿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帘子后面,母亲与年轻男人被欲望之火焚烧的声响。她坠入梦中,见到涅槃重生的凤凰……这是一篇具有探索精神的小说,作者在文中致敬了聊斋中的志怪故事,并将其嵌入现实场景,写出了母女之间相互交织缠绕的浴火人生。

 

 

陈小手

 

1

 

吃过午饭,阳光很好地从百叶窗跨了进来,光带倾泻,有点醉态,伏在地上,也伏在墙上,房间又暗又亮,空气里有很多小颗粒在喧腾。房间不大,妈妈在光带里来回穿行,风铃响了起来,让我错觉光带被她的身体拨出了声响。妈妈双手前甩又双手背后,脖子一缩一缩,左右扭动腰身活动筋骨,眼睛时不时看看我,看了几次也没开口。我说,你要憋得慌,咱们可以出去走走,公园地方大,人少,还是可以去的。妈妈说,可不要出去,说不准哪口空气里就有病毒。我说,你一周没下楼了,出去透透风,人老了骨头容易生锈。妈妈努努嘴,摇摇头。我收拾起来,穿好衣服戴好口罩,取出个新口罩递给她,问,走不走?这会儿太阳正好。妈妈接了过去,戴上口罩穿好衣服,把垃圾提在手里,锁了门跟在我身后。我想接过垃圾,妈妈说,脏,别碰。

公园里没几个人,大家远远看见,又都远远避开。到处都静,阳光也比往日悄无声息很多,毫无保留地集中在我们身上,身子一暖,我们的话意也闲散放松下来。妈妈的话题老是那些,说了说我的舅舅——她养过的那只孔雀丁丁,也说了说我的大姑,孔雀皇后。她说大姑前后嫁了两个好男人,日子幸福,但没有孩子总归一辈子凄苦。话赶到这儿,又问我情况如何。我浑身支棱起来,手心一下有了汗,说,我恐男,这辈子都不想让男人碰我。妈妈问,在学校那会儿有人追你吗?我说,有,我都躲得远远的。她说,那你有喜欢的吗?我没说话,只是本能地摇摇头。妈妈说,我托人给你看了几个好的,等这段时间过去,你去相相。这下我不仅摇头,还连忙摆手,说,不要,我不想有男的碰我。妈妈说,那你准备啥时候结婚?我说,为什么要结婚,我一个人就挺好。妈妈搓着双手,喃喃说着,你这是心病,都是妈害的你,你那会儿要是跟着你爸过就好了。我拉过她的手,说,妈,你别这么说,我从一开始就想跟着你,从没后悔过。妈妈说,我现在是越来越后悔了。

我赶紧挑开话题,问妈妈,丁丁后来有消息吗?妈妈说,那是你舅舅,不能随便叫名字。我心里一笑,说,丁丁舅舅回来过吗?妈妈念叨着,没回来过,可能早不在了,也可能还活着,人模狗样过得不错,不找我是好事,他要真找我说明遇到难处了,我这样子,能帮得了他什么?我一吐舌头,说,你又来了,他就是只孔雀,跑出去要么被关进动物园,要么上别人餐桌,还能咋的?啥都被你说得邪邪乎乎的。妈妈说,他打小的习性,喜欢乱逛乱跑,又好斗爱咬人,要真活着,一般人谁也治不住他,他受不了欺负也吃不了亏。我就担心他被这病毒盯上,这玩意儿他扛不过去,要因为这死了,多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我说,孔雀都成精变人了还能怕这玩意儿?

妈妈不再说什么,走到早开的海棠跟前,细细一嗅说,快,给我拍几张。说完她就取下红丝巾准备迎风招展。我掏出手机一通狂按,照片十几张次第连绵,妈妈让我按慢点,耐心等候,把最好的表情和最美的动作都捕捉到。我举起手机再一通狂按,什么表情和动作都给它一把抓牢,回去了慢慢挑。拍完照我问,跳舞的大姑被你挂嘴上那么多年了,怎么从没见联络过?妈妈说,你大姑是能上电视台跳孔雀舞的人,孔雀皇后,身份尊贵,咱就是个野鸡,跟人家往来不合适。说到野鸡,我们都沉默了下来,空气立马变得稀薄,让人浑身发紧难受。妈妈补充道,野鸡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这个样子要让她知道,她会难过的。

 

听到妈妈说自己是野鸡,我很难过,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说这个词,鸡,是我们一直回避的字眼。上小学那会儿,一个女孩抢我头绳,我不服软,把头绳攥在手心,双手抱紧趴在地上,那女孩骑我身上唱着,小小老鼠小小老鼠穿蓝衣,旁边的孩子跟着唱,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大脸猫大脸猫爱吃鱼。他们改了词,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女孩说,鸡的女儿不准用这么好看的头绳,拿来。头绳被抢走了,我哭得一身泪珠,回到家里找到妈妈,问,妈,她们为什么都说你是鸡?妈妈那会儿正给丁丁喂食,丁丁看我难过便不吃了,啄了啄我的裤腿,抬起头翎看我。妈妈说,鸡是骂人的话,不用理他们,唾沫淹不死人。她把我拉到跟前,像叮咛新字笔画顺序一样跟我说,妈告诉你,妈才不是什么鸡,妈是孔雀。说完,她琅然一笑,攥出袖口在我脸上匀匀一抹。谁欺负你了,把丁丁抱她家去,丁丁嘴尖,见啥啄啥,给他们来个透心凉。一听要打仗,丁丁来回巡视,嗷嗷直叫,只见他尾屏慢慢打开,所有的羽毛搭弓引箭,一身密布的眼睛在渐变的光彩里盯着人看,谁见了也得胆战心寒。

丁丁那么厉害也保护不了妈妈。爸爸来气的时候,拽着妈妈的头发在卧室里拖,边拖边骂,地上全是血点。妈妈不骂也不叫,全然接受,甚至有点配合。丁丁不知为何,浑身滚烫,身上冒白烟,一次次冲进房间,啄两口又迅速往外逃窜。爸爸跑出来攥住丁丁的脖子,抽出皮带打,丁丁的脖子烫得手握不住,他就把丁丁摔地上用脚踩踏。妈妈上去拦,说,别打,孔雀着起火你就完了。爸爸没听懂,一脚把丁丁踢开,揪着妈妈的头往墙上磕。最后,爸爸打累了,妈妈也挨累了,两个人窝在地上长长喘息。爸爸把我和哥哥叫到跟前,拿着妈妈的手机,一条条短信连着念,那些短信让我和哥哥红了耳朵,我们互相看一眼,脸也红了。我们不敢吭声,更不知道该说什么。爸爸喊着:她就是鸡,你们的妈妈就是鸡,鸡是什么,就是专门脱裤子卖的。你们两个说,我该不该打她?爸爸盯着我们两个要答案。大庆,你告诉我该不该?哥哥的头越压越低。爸爸吼着,说话!哥哥轻轻动了个该字的嘴形。大声!哥哥吸了口气,小声说,该。你呢!爸爸又吼着问我。我不知道脱裤子卖什么,难道是卖裤子?旧裤子又不值钱,为啥发那么大火?爸爸把手机摔得粉碎,渣子迸到他下巴上,出血了。说话!我吞着哭声说,不知道。爸爸推着我说,不知道?这都不知道?你长大了是要接她班吗?妈妈缓过劲来,扑在爸爸耳朵上咬,她没下狠心,咬出血就松开了嘴,拉着我往外逃。

后来,妈妈抱着丁丁走了,她原本想带我一起走,但爸爸没同意。妈妈只是走了,他们并没有离婚,爸爸很怕我们不愿跟他过苦日子,说,你妈有钱,可那都是贴野汉子的脏钱,你们跟她过,那钱能花得下去吗?他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逢年过节走亲戚,喜庆的日子大家聚一起,他总要当着我和哥哥的面,给亲戚说我妈去城里做了鸡,撇下孩子不管了。亲戚们宽慰他看开点,他就说他不觉得什么,就当我妈死了,就怕苦了两个孩子。每次说完,还要我们当着所有人表决心。他问:我要和你妈离婚了,你们跟谁?爸爸盯着我们的眼睛,一动不动,所有亲戚也都盯着我们,哥哥说跟他。我知道该说什么,但心里却只想跟着妈妈,妈妈是鸡也好,不是也罢,我一点都不在乎。她不会把我逼在窘迫的墙角,用言语一下又一下羞辱抽打。

跟你。我说。

爸爸摸摸我们的头,大家如释重负,给我们两个碗里夹菜,吃,吃,吃好了才能快快长大。

为了不让妈妈找到我们,爸爸带我们搬到了乡下,我们换了所偏僻的学校,学校藏在山里,外面的人很难找到。就这样,妈妈消失了几年,没人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原以为换个地方,我们就不用再受爸爸和别人的压力了,可没过多久,身边的人又都知道我妈是进城做鸡去了。乡下的人我们之前都不认识,只要爸爸不提及,妈妈的事肯定没人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总是一副受害者的面孔,想让别人同情他,想让我们恨妈妈。这就是他的方法,让我们一直在他身边的方法。我问过哥哥想妈妈吗?哥哥说,爸爸不让想。我问,你在心里想吗?哥哥说,不怎么想,一想心里就发慌。我说,她是你妈,有啥发慌的?哥哥埋头吃着饭说,你不发慌你慢慢想。

 

2

(节选)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3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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