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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玫瑰(短篇小说)/邵丽

(2023-05-15 10:04:39)

一切从一段旅行开始,陌生的小城、浪漫的玫瑰,女孩为何精心策划自己的死亡?年轻的警察执意要找出其中缘由,关于生与死,平静与激情,小说剥开了人性中不被关注的暗角。

 

圣诞玫瑰

邵丽

 

如果你来过鹤江,你一定会爱上这个地方,至少刘念是这么认为的,她不太记得清自己是什么时间来的。忽而想起前几天房东提醒她,预缴的房租要到期了。那么,该有三个月了吧。

虽说这是一个县城,但很像黄庙街——刘念第一次来到这里就有这种感觉,隔着沥青混凝土依然能感知土地的抚慰,似曾相识的心安。显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喜欢鹤江,喜欢这座不为人所熟知的小城镇。年轻人大多都离开了,去了更大更繁华的滨州,或是其他什么机会与挑战并存的州市。仿佛这一代的鹤江人生来就是为了逃离。留下来的多是老一辈人,他们贪恋黑土地的滋养,端着凳子依偎太阳的仁慈,一年又一年。偶尔也有年轻的夫妇,带着孩子,短暂地路过葡萄架枯藤攀着的矮墙,咂摸着户头上还差多少能攒够市里的首付,最终走开。

刘念对于小区的人来说是陌生的。不过她丝毫不担心无法融入这里,毫不夸张地说,往田间走上一圈,连稗子都想告诉你它如何度过了一个提心吊胆的春天。黑土地上长起来的,实在没有什么不充满热情。实际上,她很享受这种不被认识的陌生感,这使她得以拥有有生以来最自由的自由——想不做什么就能不做什么,包括说话。为了让这种自由能长期地持续下去,她选择了一条怪诞的、一劳永逸的路径。

偶然路过大爷大妈跟前儿,原本聚集着的人群四下散去。他们走得很慢,步子又不稳。刘念觉得很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人有时是很单纯的,尤其是上了岁数的人,你让他们看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决不会怀疑这背后有什么想要隐藏的东西。也许这也是让她留下来的原因之一。

明天就要过大年了。按照这里的习俗,商铺是要到初八才开市的,讨个吉利的兆头。年节催得人格外忙碌。刘念坐在自家花园的台阶上,看成捆成兜的吃食进各家的门,看小区里的灯盏盏亮起。她拢了拢披着的大袄,起身进屋。或许是被外面的气氛感染了,她决定为自己点一份丰盛的晚餐,四菜一汤,是老家成席的规格。按照鹤江的规矩,她又加了一份饺子,搭配着菜,有些不南不北。新年快乐!独自生活的日子里,她习惯了自话自说。也有些时候,会对着台阶上修剪掉的花——说着,给自己夹了满满一碗菜。桌子对面还有一只碗,她每餐饭都会拿出来、洗一遍再放回去。这是一个仪式。

饭菜摆好,她起身去门口的衣柜挂上脱下的大袄。屋里是刚好单穿一件的温度。她轻轻地抚摸挂起来的大袄、柜门,然后是茶几,最后在沙发上坐定,仔细地观览着这间屋子。刚搬进来的时候是个空房,她一点一点地布置起来。房东也乐于承担部分费用,于是装扮得更加精细。她打开沙发正对着的投影仪,找出一部电影下饭。她很久没有去过电影院,不知道眼下最热门的是什么片子。不过不打紧,她更倾向于老式的黑白港片。原本屋子里准备的是有餐桌的,只是她觉得沙发更舒服。餐桌又别有他用,渐渐地功能化分区了。

刚到的时候,她不太能吃得惯鹤江的口味。黄庙街,就是她的老家,吃饭向来是炖煮的咸鲜口儿。后来她在阜州待了几年,自己做饭更是少见油盐。一地风俗一地味儿,鹤江的饭菜打老远就呛香,放到嘴里更像场大型的味蕾风暴,争先恐后地炸开。像极了一场恋爱。

刘念突然放下筷子,菜汁儿滴到了衣服上。人总会重复性地在一些小错上反复,一次又一次,从不会用筷子到不能再用筷子,没人能保证自己绝不会犯这个错。或许当我们足够成年可以判断这其实不算是一种错,却仍然会有想要补救的应激遗留。独处的好处就在于此,你的世界不再有人观看,所以一切情绪会变得失去外在性,收敛、沉潜,没有过分的喜悦或是过分的生气。这件家居服是她最喜欢的,已经穿了很久,柔软的贴身面料会因洗涤变形,领子再也折不出规矩的形状,但穿着就是让人舒坦。

她叹了一口气,吹动了手中的抽纸。擦了,擦不净,衣服上还留着菜水的痕迹。绕过原本的餐桌,进入厨房,用了一点洗洁精,又回到沙发上。桌子上的菜没有凉,可她失去了吃的欲望。她的手覆在那片湿漉漉的棉布上,泪珠划过脸,然后汇聚下巴处,重重地打着手背。电视里的女人独身离开故乡,像这滴泪水一样,既毫无征兆,又无声无息。她抬起手去抹眼泪儿,头微微昂起。记不清是谁说过,骄傲的人,连擦眼泪都是向上的。

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有一面墙,因着它还有承重的使命,要比其他墙厚一些,足有三十厘米。原本定下的餐桌就摆在这里。刘念坐了下来,桌面上摊开的是抄了一半的心经。屋子不大,桌子平时都是收起来的,看起来是面靠墙的柜子,只有写字时才让它完全展开。她起身再点上三支香,插在柜顶的香炉里,拜上三拜,又坐了回来。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情,与其问她有多么虔诚,不如真实地说出她究竟有多么执着于这荒唐的仪式感,就像那只空碗。今天下午出大太阳,她在花园里忙活。字就被耽搁在一边。这会儿补上,也不算荒废。

香燃得很快,但味道很难散去。檀香落进墨里,缠绕笔尖,一点点被写进经文。等到墨也干透了,刘念把折好的纸放进柜子抽屉里,连同之前的九十张,一齐阖上。她想起和房东约好了,明天要签合同,又拿起手机编了讯息传过去,明天九点见哦……等一切都做完了,也就意味着这一天快要结束了。她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机。输上一串号码,她想要打过去。她很知道自己想要打过去的,但是没有。她只是盯着手机的屏幕,等它快灭下去,再点亮,然后再灭下去,最终也没能拨出去。屋里的灯熄了,只剩下屏幕的一点光亮,映着她的脸。忽然她把手机盖在床上,身子颤抖,发出像遥远地方猫叫般的呜咽,几不可闻。手机再亮起时,她又恢复如常,除了微红的面颊和被打湿的枕头,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她飞快地删除了那串没有拨出的号码,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又重新输入,然后灭了手机的光。屋子又被另一种类似外头人家挂在门前的红灯笼的光亮充斥着。

做完这些,她才真的可以睡了。


节选自《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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