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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中篇小说)/王凯

(2023-01-29 17:07:01)

小说从一辆穿越风沙的列车讲起,以酒泉、张掖、西宁三个站点为节点,讲述了军人在移防之后的生活,面对改革浪潮,军人们坚定不移的选择以及对小家的割舍让人唏嘘不已,老中青三代军人的人生像一首委婉的重奏,动人心弦。

 

 

王凯

 

酒泉

 

光的传播速度大约三十万公里每秒,那目光呢?这无法生成波和粒子却能于顾盼间胜过言说的存在?他回答不了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问题。正如他经常站在戈壁滩上遥望星河,却无法回答“无限”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样。他只知道从瞥见那半张脸开始,接下来几个小时的旅途成了瞬间从嘴边掉到脚下的冰糕——看着还在,只是无法继续享用了。

要是搁在旅部大院,他会立刻从最近的路口拐走,避免产生任何形式的接触。万一在办公楼走廊这种不利的地形遭遇,他第一选择是钻进卫生间,来不及的话就掏出手机假装通话——总的原则是既不能视而不见,但一定要敬而远之。现在不行。车门已关闭,狭窄的车厢连接处没有供他躲藏的地方。仿佛树叶飘进河水,开始了某种既定的流程,在到达下一站之前他不可能脱身。当然,也没那么绝对,如果他砸碎车窗、劫持乘客或者去卫生间抽烟,整列车都将为他减速甚至停下,问题在于,他只是个普通人。这就怨不得别人了。他后背靠着车厢壁板,察觉到眼下这进退两难的处境微妙而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遇上过,要么就是他一直都处在这感觉之中。他寄希望于自己看走了眼,然而对于熟悉的人,口罩差不多是透明的,构不成有效的伪装。何况还有那花白的寸头和额角的疤痕呢?一切迹象都表明,坐在车窗边的那个人不会是别的任何人,因为那人和任何人一样虽然普通却又别无替代。所以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沮丧的偶遇,而那人的确就是唐风。

等到一同上车的乘客们鱼贯进入车厢,他又犹豫了片刻,才硬着头皮推起箱子往里走。倒霉。他无声地嘀咕着,操。他继续嘀咕。而刚才在站台上,他还为买到了这张D2742次车票暗自庆幸。尽管只是一张候补到的二等B座,也比慢吞吞的快车要强。二等B座,意味着他将被两个陌生人夹在中间,连胳膊都没法往扶手上搭。尤其在这穿着短袖的夏天,皮肤汗津津地黏在一起,想一下都让人膈应。可至少它快啊。下午一点多在酒泉上车,五点就能到兰州,不耽误去赶今晚到西安的最后一班高铁。那趟车的票他已经买好了,是他想要的F座。F座按说并不难买,铁路公司规定,车票可提前一月预售,只要早点下手就没有问题。然而旅里规定,营级单位主官休假须提前一周报旅首长审批,这就成了问题。要是等批下来再去买票,票早没了;要是提前买了票,假又可能批不了。到戈壁滩这四年,每次休假前他总得退个两三回票。这次也是。三月初教导员探家回来他就打了请假报告,结果被参谋长驳回,让他带队去搞雷达机动组网演练。他是营长,没什么可说的,于是从甘肃到青海,又从西藏到新疆,兜兜转转几千公里回来,两个月过去了。接着再请假,又赶上战区要派工作组来旅里调研,旅长点名把他这个前作战参谋提溜到机关,又搞了半个多月的汇报材料。好好整!旅长用力拍他的后背,整好了就让你回去!那会儿谁又能想到工作组前脚刚走,疫情后脚又卷土重来了呢?

时间就是这样拐着弯儿过去的,形如戈壁上那些干涸的河床。直到今天早上七点从营部院门开出来,他才确定这次是真的可以离开一阵了。“勇士”车在戈壁滩上颠了四个小时,为的就是赶这趟车。现在他却觉得手里这张车票烂透了。二等B座。二B。简直就是关于他最为精准的写照。早知如此不如买个硬卧,一觉睡到兰州拉倒。他那么着急干啥?西安等待他的又不是什么喜闻乐见的好事情。他有点后悔没从车厢另一头进来,那样他看到的将会是乘客们的后脑勺,而不是芨芨草一样支棱着的一丛丛目光。不过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他还是得按票上车、对号入座,还是得跟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个人一起待在这密闭良好又快速移动的金属笼子里。没办法。遇上什么由不得他选。永远都是这样。

坐在窗边的唐风方才还在低头看书,这会儿却望向了他。目光这东西果真和雷达波一样能够传输信息和能量。有时你会感觉有人盯着你看,回过头果真就发现有人盯着你看。有时你会盯着别人看,而那个人大概率也会向你转过头来。很诡异,但确实如此。唐风眼角堆起了笑纹,他却一点儿也不想笑。虽然戴着口罩,但笑与不笑还是能分辨出来。面孔是一个整体,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也不能一次展露两张面孔。那他是笑还是不笑?他不想笑。没什么可笑的,但出于上下级的礼节考虑,他似乎应该笑一下。平时不笑可以,这会儿不笑,很容易被人家——或者说被自己——视作势利小人。唐风的转业命令刚批下来,你就不笑了?这样不好,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你的首长。那就礼节性地笑一下?可是唐风好像已经笑完了,自己这会儿再笑是不是太过刻意而显得虚伪呢?啊,真他妈的……都四年了,他认为自己已经修炼出了些仙风道骨的模样,怎么还藏不住这条庸人自扰的尾巴呢?

首长好。他踩着沙粒般细碎的纠结挪到了唐风身边,含混地打了个招呼。如果这会儿不是下午,很可能会被听成“早上好”。其实叫不叫首长都无所谓,反正全旅都知道,唐风不再是本旅的上校副政委兼纪委书记,而是一名刚脱下军装的转业干部。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颇感意外,因为年初开始,大家——尤其是他们老六十团的人——都在传唐副政委很快就要提升为基地政治工作部大校副主任了。去旅部开会时,他在办公楼前厅亲眼看过张贴在白板上的任前公示。“唐风拟任大校、师级副职”。三号仿宋字写得很清楚。唐风的目的终于达到了,虽然熬的时间长了些,但终究是达到了。那会儿他是带着点鄙夷这样想的。可接下来没多久,飞速传播的消息突然掉了个头,大家又开始谈论唐风为什么要提出转业的事了。很奇怪。他从来没听说还有谁这么干过。全基地范围内,像唐风这样有着四年团政委和四年旅副政委履历的上校军官屈指可数,眼看已经跳过师职这道龙门时却急流勇退,难免令所有人错愕不已。这百年不遇的反常决定很容易让人往暗处想,事实上他也听到不少关于唐风的议论,有的说唐风得罪了某位领导,有的说唐风跟某项经费有瓜葛,还有的说唐风在老家的某个过硬的关系马上要退休了,再不回去以后就很难安排到实职岗位上去了,云云。但是真要仔细求证,这一切又都成了捕风捉影的段子。我也是听人说的。大家都会这么讲。但不论怎样,唐风转业却是真的,退役文件他看过,和此前那份提升公示一样,依旧是不容置疑的三号仿宋字。作为多年的部下,他有时会替唐风惋惜。同样作为多年的部下,他有时又会生出些幸灾乐祸之感。他讨厌这种混乱的感觉,进而有些讨厌自己。可能是自认为已经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可他揣度的唐风依然没有落入他的揣度之中,这不能不让他生出些挫败感。

拉杆箱放上行李架,接着就该坐下了。相对于A座的唐风,C座当然是最佳选择,可惜那不是他的。好在到达张掖之前,C座的主人不会出现。尽管C座距离唐风也不足五十厘米,那也比挨在一起要好得多。一时间,他几乎对这个尚未出现的C座感激起来。

有意思。唐风看着他,我就感觉今天得遇上个谁,果不其然。

他没吱声,只是在口罩背后咧一下嘴,给眼角供应了几丝表示笑意的皱纹。

探家?

呃……算是吧。

算是?唐风笑出了声,看来还有别的安排。

……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2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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