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雅人面具(短篇小说)/徐则臣
(2022-12-20 15:20:13)一次吊诡的异国旅行:录像里的玛雅人无端消失。一段尘封的家族秘史:遭受嫉妒的二叔人间蒸发。作者用精湛的技艺、绮丽的想象造出一座关于时空与记忆的迷宫,轻松完成拉美故事和中国故事的转换、现实与玄幻的转换,“玛雅人面具”下边露出的是中国脸。
玛雅人面具
徐则臣
那段录像很多朋友都看过,我没有瞎说。录像中,那座倾圮的金字塔废墟一样瘫在奇琴伊察。可能找起来有点麻烦,本地人也未必知道,但我相信它在。千真万确。除了金字塔,除了通往金字塔顶端的隐约小路,以及石头与土堆间的荒乱草木,只有画外音般植入的解说。
那人当时用的是英语,他说每年都会来几次,带有缘人过来看一看。我还问了他一句:何为有缘人?他说:“比如你。”我应该继续问下去,为什么我是有缘人?但当时正沉浸在决定随他来此的虚荣中,此外,不免想到这又是旅游点的套路,便一笑置之。因为野外大风浩荡,那些声音被风稀释后,在录像中已经无法分辨他还说了哪些内容。惭愧,这都怨我没把英语整地道。我的确可以凭借那点披头散发的英语游遍整个世界,但如果语速过快、方言太重,或者干扰一多,我就只能傻眼了。那天我顶着大风就傻了。
录像里有两句话极突兀地高亢出来。我找墨西哥的朋友鉴定,说,那是玛雅人的土语,比当地人的方言还要古老一点,大意是:我看见的在极高的高处,我想象的在很远的远方。我给转了一下文,即:我所见者高万仞,我所思兮在天涯。什么意思?我也不懂。他为何唐突地抒起这巨大的情,我也不明白。当时我既没看懂,也没听懂,只见他背靠一块打磨过一半的大石头,突然像主持人那样张开双臂。拥抱完我看不见的东西之后,他垂下手臂,继续引领我沿着那条布满碎石的荒芜小路往高处走。我跟在他身后三四米处。这个距离既可以随时调焦,把废墟般的金字塔整体和局部自如地呈现出来,又能保证他一直都被框在镜头里。
——只是现在,你再看那段录像,金字塔和人声、风声、鸟叫声都在,人不见了。
人叫胡安。墨西哥叫这名字的有几十万。单奇琴伊察这一个地方,我的出版商朋友说,也得上千。后来他又去奇琴伊察,动了不小的脑筋,基本上把上千人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我说的这个胡安。他是个做面具的,纯手工,一刀一刀刻出来,然后叮叮当当背到金字塔景区附近卖。
那天,出版商朋友陪我看完著名的库库尔坎金字塔、勇士庙和千柱群,从高大丰肥的热带树木的阴凉里走出来,一群叫卖声热浪一般扑面而来。朋友说,墨西哥的面具一定要带一个回去。必须的,我是木匠的儿子,见到好木工就起贪心是遗传。我爸是全镇最好的木匠,当然早过气了,也干不动了。手工木匠活儿,现在年轻人看不上,结婚、装修宁愿要烤漆的板材家具,虽然单薄且寡,但看着光鲜洋气,能当镜子用,也便宜。我爷爷也是木匠,据说我爷爷他爸也是木匠。总之,我出身木匠世家。世家不是随便说的,必须有好木匠。好木匠从来都不止做家具,必然是做着做着就有了“艺术”上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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