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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桥(短篇小说)/阿微木依萝

(2022-09-21 15:14:59)

下工的懒汉阿三迟迟不归家,在索桥上摆来摆去究竟为哪般?“左脚”“右脚”“得过”“且过”,这是阿三在索桥上走出来的经验,也是他的人生现状:抱着自己影子的骨头生活。老辣的文字,精短的篇幅,写出了中年婚姻里的疲态和困窘。

 

摇桥

阿微木依萝

 

必须得换右脚上前了,对,就是这样,很好,平衡掌握得非常不错,哈哈哈……恨不得给自己来点儿掌声,现在又换左脚上前,太棒了,没有比今天更棒的了——他站在最近突然流行起来的网红桥上:一架约五十米长的彩虹索桥,已经这么摇晃了好一会儿。索桥搭建在与镇子有点距离的乡下,四周都是玉米地的中心地带,此刻,风是八月的风,风里有了庄稼成熟的味道。

他身材很好,魁梧……不,俊朗!他琢磨着,自己应该是桥上顶好看的那一个,要不然呢,那些胖胖瘦瘦的女人凭什么盯着他不放!她们在桥对面站成了一排,如果是在城里,她们的文化以及思想和情趣再稍微高那么一截,恐怕这个时候已经上来给他送上一束娇艳的玫瑰花!在这个村庄里,他不是收入最好的,但一定是最惹女人们注视的,这一点他非常自信;这原因估计在于,他的女人长得实在太普通太勉强……她胖得像座山;这也恰好(应该是这样的,不可能判断错误)给了别的女人想入非非的机会。他此刻心里装着一潭春水,觉得鸟儿在春水的上空划动,弄得心里的池水都快漫出来,总觉得有一条温柔的鱼尾巴在心尖上扫荡——噢,她们就要欢呼了,要不了多长时间,女人们的声音就会聚合在一起,聚合起来就像那条搅动他心尖子的温柔的鱼尾巴。

——我必须等待……他想。

——等待什么呢?当然是爱情呀……他肯定。

——可是,孤独像狗一样咬人……他又突然自卑。

——爱情是从时间里穿过来的一条鱼,只需要准备好心里的湖水……他又下定决心。

“她们在看我、在看我、在看我,在春风里……”他的目光在彩虹桥上上下下的摇晃中扯成一片,梦幻般的,看到她们的脸,在夜光中闪烁着他投过去的那些愿望,像星星一样遥远的、被黑暗包裹和隐藏的愿望。

不得不说,今晚的摇桥运动附带了很多复杂的心思,往日只有彩虹桥前后摇动,心里没什么波动,今天心情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他从不感到忧愁,对生活的要求可以说低到尘埃里,然而,人不能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要求生活(这是他慢慢体验出来的),人必须面对自己之外的更多人。当那些人坐下来喊着他的绰号“废人阿三”,七七八八地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尽量回避,随便动动脑筋,就可以想象到他们要把他说成什么样子。一个人如果想要生活得简单和幸福,就最好离人群远一些,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不过眼前,他确实对自己的爱情有了一点儿想法,因为婚姻已经走了二十个年头,天哪……!

如果这算是一种对过去较为满意的生活方式的一种反叛,那么此刻的情绪,充分说明了他要开始寻找另一种更为舒适的活法。

“舒适的活法”是他从成年以后逐渐形成的意识,高中毕业之后,他遵循着这种活法一直到组成家庭。再不组成家庭,他的父母就打算将他赶出门去,他非常清楚父母的意思,他们希望能有一个厉害点儿的女人将他们的儿子狠狠地管束起来。可是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只能说,他废人阿三的运气特别好,在寻求“志同道合”的伴侣这件终身大事上,进行得非常顺遂,他的妻子与他根本就是形同一人。

他和妻子在一起后,两个人几乎秉持了同样的观点:得过且过,潇洒自如。“我们要自由,不能被生活给捆绑了。”他们抱着这样的信念,也的确过得非常轻松,可以说,已经达到了最理想的幸福的状态。每日早晨,他起床做早餐,她睡个懒觉然后洗脸梳妆,再走进厨房从背后搂着他的腰,将脸靠在他背上,等他转身时,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他也顺势将她抱着亲吻。

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长期固定的工作,因为那样将会失去自由,只接受短工,并且最好工资日结或者一周结一次,拿了钱,足够他们生活几天就休息几天,没钱了再考虑下一步。这种生活模式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有大把的时间腻在一起,就像两块亮晶晶的肥肉腻在一起。

“在这个世界上,如何满意如何来,反正,生活是一段一段扛起来过的,我们先扛起这一段,到下一段再说下一段的话。”

到了夜间,两个人就过起了幸福生活,如胶似漆,孩子就是这么从他们的夹缝中钻出来的,先钻出一个,过几年又钻出一个,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两个孩子两张嘴巴,像狗一样望着他们流口水。还好,他们庆幸是在结婚的第二年年底,才冒冒失失地生了第一个孩子,否则,那最初一年的逍遥日子也得完蛋。至于第二个孩子,那完全是个意外中的意外,只能说,老天爷实在看不惯他们总是腻在一起,腻在一起不生孩子,似乎是有违天道?这会儿他们只能考虑人道了,日结的工资很难挨到第三天,生活从此嘈杂,理想被现实暴打,至于从前夫妻间爱玩的那些小游戏,不提也罢。“日子已经这样了,就这么先熬着吧!”他们几乎同时在心里响起这个话,即使没有说出口,对方的脸上也明摆着。

一熬就是二十年。

彩虹桥上的人越来越多了,都是成年男子,女人们都在桥下张望或管理她们的孩子。

他的女人也来了,他看见她来了,山一样来了——天哪!

人生就是这样,当初跟她过的日子也算快活,可是此刻,他竟然有几分害怕,害怕她总是跟在屁股后面,只要见不着他半个时辰,要么电话来了,要么她自己来了。

他上上下下地摇晃,她那庞大的影子也就扯成一大片在他视线中摇晃。不必跳到桥下静看,也知道她是一路摇摆着走过来。她的一条腿差不多就有他的腰那么粗,大腿内侧裤裆的位置永远是最先磨烂,如果勉为其难要穿裙子,必须套上打底裤,三角内裤从不敢尝试,两条腿相互摩擦,会导致皮肉出血,令她走不动路。

“阿三,你吃了吗?”她在桥下问。她也学着别人喊他的绰号。

他就知道她会这么问,总是这句和她一样不再新鲜的话。他觉得内心一阵泄气,前脚突然打了个颤,差点儿跟不上别人的节奏。摇桥也是需要桥上的人一起配合,大家共同朝着一个方向摆荡,否则很容易被“扔”下去。

“你吃了吗?”她又问。油晃晃的一张脸,两个小眼睛眯得像是看不见东西,她最好别笑,谢天谢地,这会儿她似乎不打算笑,否则像是垂挂着许多肉片的喉咙里,在笑声结束的尾音上,会冷不丁地发出一种“赫尔赫尔”的响声;那样的话,也实在太丢脸了。她最好站在那儿别再往前走了。在这么一些“同道中人”面前,她只要稍不留意就会闹出笑话,他再也不想经历上次那种事情,被几个人拍着肩膀问,说她那高山似的屁股,如果侧躺在床上,以他瘦小的简直可以说是弱不禁风的两条细腿,到底撑不撑得起来、够不够得着那重要的位置。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长这么胖,虽然,胖是一个人的自由,可这种自由实在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的确在她刚刚开始发胖的那些年里,享受到了只有胖女人才能带来的乐趣,他对此很是赞美过她的身体,可胖到如今这个地步,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她竟然不知道给自己的身体踩一脚刹车,还有脸说他太瘦,简直无法与她匹配?说得也不错,的确无法匹配了,如果她侧身而眠,而他要做点儿什么,实在是……已经不太能够着那个地方;每次努力掀起一条腿往她身上跨,总觉得姿势特别难看,也特别费劲,尤其心里阴影很沉重,总想起路边抬脚撒尿的公狗。这么几次心理负担下来,他已经懒得抬腿。他们开始分床睡觉,差不多分床五年了,那事儿,就更不提了。

——为什么会这样?早些年他跟她过得还很快活呀!

此时,他不想回答她的话,心里升起一些不耐烦的滋味,她肯定知道他不想回答,因为他看见她的眼里也有了一丝不愉快:目光斜斜的,并且,刻意走近了一点——这可就太坏了,她不能再走近了!“我已经吃过饭。”他慌慌张张、踩刹车似的“喷”出这句话。

她总算退回到那群女人当中。

现在,得换蹲姿了,他觉得很累了;同伴们在桥上站得更累,白天他们要工作,在这个地方,几乎所有的人都必须日以继日地上班,只有他,还和以前一样工资日结,再不济也得一周结算一次,时不时还要休息几天,所以当他蹲下来的时候,那些人多看了他几眼,以为他不应该累得那么快。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体力在下降,即便那些零碎的工作表面上像大家以为的那样没有消耗他的精力,可实际上,不是那样,他在一天一天觉察到来自体内的危险信号:力不从心。当初,孩子们还在吃奶那会儿,他恨不得工资一小时结算一次,那时候他的精神几乎是崩塌的,心理压力大到整晚失眠,掉头发,胡子拉碴,觉得自己的一生完全没指望了,怎么过也过不好了。幸好时间能拖动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时间就能将他拖着走——拖到眼下,他站在摇桥上,晃晃荡荡像一片秋天的树叶。他的经济负担不再跟从前一样大,长女已经不读书了,他稍微能喘口气,可这丫头片子也没让他少操心,初中还没读完就早早地跟着别人在外面混江湖。起先他还担心她,怕她吃亏,将她锁在家里不准出门,后来他发现,女儿混社会的能力和处变不惊的能力非常强,她像一只鹰,破门而出,飞走了,时不时见她回家一趟,算是尽孝心?反正那会儿他挺不习惯女儿这么游荡,直到最近的一段时日,他才完全接受她那乱七八糟的、所谓更自由的活法。她已经会用“更自由的活法”这种理由来与他辩驳,她读了那么几年书,似乎是为了专门来对付他。“无所谓了,呵,飞就飞吧!”他过去好些时候,都是这么想的……现在,就更加不得不这么想。

……选自《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2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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