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通(短篇小说)/阿良
(2022-05-10 15:33:10)疏通管道容易,疏通人际关系难。谷春雨和郭小燕的黄昏恋因不翼而飞的两千块钱结束了。钱究竟去了哪里?与上门疏通管道的吴师傅不收钱有无关联?
疏通
阿良
谷春雨家的下水道又堵塞了。
中午一觉醒来上卫生间洗漱,臭烘烘的。污浊的臭水流淌满地,还有向客厅漫延扩张之势。谷春雨从电视机柜的抽屉里拿出那个封面泛黄的小本子,找出吴师傅的手机号,正要拨打,手指在空中画出半道弧形,停住了,没往下按。谷春雨突然想起早几天上街逛展销会买回来的“懒羊羊一勺通”。他折转身从卫生间洗漱盆下面的柜子里拿出那瓶下水道疏通剂,摇了摇,晃了晃,就往厕所的下水道倒了三分之一瓶。一勺就通说得有些悬乎,加大剂量倒几个一勺,应该会通的。结果臭水纹丝不动。谷春雨从门角落找出那根搅屎棍,在下水道搅动,臭水水位下漏了一点点后,又不动了。谷春雨又倒了三分之一瓶,还是不见臭水下浸下沉。谷春雨骂了一句“该死的”。他是骂这瓶疏通剂无效,还是骂那个劝他买疏通剂的妹子,还是骂楼上住户往下水道乱扔垃圾导致堵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一恼之下,他又速迅把剩下的那小半瓶全倒下去,下水道的臭水仍然是满满的。臭水混合着疏通剂,发出一股刺鼻的怪味。谷春雨迅速离开卫生间,推开阳台玻璃,把头伸出窗外,换口新鲜空气。
早几天步行街搞展销会,一漂亮妹子拿一瓶“懒羊羊一勺通”给大家做试验。有一玻璃容器的漏斗被一纸团或是绵团堵了,妹子用勺子舀一勺疏通剂,瞬间那团塞物融化了,漏斗通了。谷春雨开始只是旁观,看热闹,经不住那妹子的煽情劝说,他就买了一瓶。因为是展销,价格打五折。谷春雨拿出手机,扫了微信码。心里说上当受骗也就二十块钱,买个教训。付了钱,拿着那瓶疏通剂转身要挤出人群,只听到脑后传来“哼”的一声。那是从鼻孔里奔出来嘲讽他的声音。他循声望去,那身材、那背影,极像是她。他脱口喊出“小燕”。那背影迅速消失在人流中。谷春雨在心里赌气,我就是上当受骗,也轮不着你来嘲讽我。还真说准了,谷春雨花二十块钱就真买了教训。谷春雨对自己提出告诫,凡以后展销活动,凡以后美女推销产品,千万不要去挂眼角,那里面全都是陷阱。
北边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几间房弥漫着烘烘臭气。谷春雨决定还是拨打吴师傅的电话,请他来人工疏通靠得住。
谷春雨是从市农产品进出口公司留守处主任岗位退休的。20世纪90年代那会儿,农产品进出口公司蛮红火,本土几家茶叶公司的产品出口销量大,效益好,公司员工福利水涨船高,上上下下蛮牛逼的。有次市长来公司检查工作,看了仓储,听了汇报,市长带着几个身边的人又在公司转了一圈,最后挺高兴的。总结时市长说,一个单位好不好,旺不旺,从“三房”能看出端倪。哪“三房”呢?市长解释,伙房、茅房、门房。伙房饮食丰盛,员工吃得好,说明单位效益好。茅房干净卫生,制度有人落实,说明单位管理到位。门房就是传达室,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人多、热闹,说明这个单位有人气、有生气,生产红火。我刚才在公司特地察看了这“三房”,农产品进出口公司就是“三房”好单位,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市长说完还反问一句。会议室的掌声响了好几分钟。趁着市长高兴,公司唐经理递上了报告,申请建一栋办公楼,建一栋员工宿舍楼,在火车站附近要政府批一块地。市长稍微瞄了一眼,提笔签了“同意”,稍事停顿,又在“同意”后面加上一句话,请相关部门落实到位。唐经理事后常挂在嘴上的一句名言:找领导批报告要看准火候。这是经验呀。谷春雨现在住的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就是市长批条带来的福利。分房时谷春雨是公司常务副经理,一把手唐经理住三楼,谷春雨住二楼。宿舍楼就两个单元,公司领导层建筑面积90平米,三室一厅,其余的为70平方,二室一厅。当时工会组织给班子成员和全体员工打分,从高分到低分,挨个选楼层。唐经理选了三楼后,谷春雨就挑了二楼。他对唐经理说,你是我的贵人,没有你的栽培提携,就没有我谷春雨的今天。你永远是我的领导,我就住你楼下,方便随时听你的吩咐调遣。唐经理还有两年就退休了,这句话很耐听。两年之后,在唐经理的力荐下,谷春雨顺利地接了班,副经理转成经理,正科级升到副县级。
谷春雨的运气不好,接经理没红火几年,公司效益开始往下滑。随着国家进出口管制的放权放开,公司自负盈亏,政府也不拨补贴了,进出口生意日见惨淡。到谷春雨退休时,公司的年轻人都走了,老的退休了,最后市里决定改制成立留守处,八个人,看管公司固定资产,出租仓库过日子。谷春雨是留守处主任,不过大家都还是喊他“谷经理”。
一个院子如同一片树林,树木茂盛,飞鸟来林子里栖息的就多。树木秃废,飞鸟都远离他处了。谷春雨楼上的唐经理随子女住进了深圳,他的房子卖给了开出租车的农民工。他楼下住的是工会主席,他的房子租给了一个进城开超市的农民工。这栋宿舍楼原住员工不到三分之一了。谷春雨住的这个单元就剩下两户是原住户了。这些或卖或租的住户,大都是进城农民工,拖家带口的,对城市楼住生活还在适应中。就说这下水道堵塞吧,完全是人为的。楼下有垃圾桶,他们不习惯每天把生活垃圾用塑料袋装着扔进垃圾桶,而是往卫生间的下水道扫。原来是一楼经常堵,一楼下水道改道后,谷春雨家就变成一楼了,经常堵。为这事,谷春雨一户一户上门劝说,一户一户在门板上贴告示。这些从农村来的住户,白天为生活奔波,夜深了才回家歇息,很辛苦,脾气自然很暴躁。谷春雨有几次敲门,被人骂着退出来的。尽管这样,谷春雨仍然坚持不懈地上门劝,终于还是有效果,下水道堵塞的次数由过去一周两次,到现在的一个月一次,甚至半年一次。农民的陋习在城市化进程中也渐渐演进改变了。
谷春雨看到这栋宿舍楼的同事陆续外迁,他原计划也是要搬离出去的。儿子在河东买了套江景房,四室两厅,他掏出多年积蓄的老本支持儿子,儿媳笑说是入股。儿子娶媳妇生了孙子,老两口准备搬过去带孙子。就在准备搬时,老婆生病入院,一检查得的是不治之症,已到晚期。儿子儿媳挺孝顺的,要接他和老婆去新房子,她死活不去,说怕新房子给后人带来晦气。谷春雨就陪老婆在这房子里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在这段煎熬人的时间里,孙子的外公外婆就搬过去住了,打些帮手,买菜做饭搞卫生,照顾他们的生活。谷春雨再挤进那套房子里,就显得很不合适。大热天的,打赤膊穿裤衩,在亲家母眼前晃悠不方便。儿子儿媳来电话催过几次,谷春雨正在犹豫中。是那次去火车站的菜市场买菜,碰上单位同事郭小燕,就放弃了和儿子儿媳同住的念头。
……《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