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在生日之夜独守空房,该有怎样的心境和遭遇?婪尾春,这春末的芍药,寂寞艳丽而不甘……
婪尾春
叶滴绿
一个女人四十岁了,意味着年华渐老,不是值得庆祝的事。连笙突然想起今天是自己四十岁生日!她是早产儿,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两斤半,当年小镇医疗条件有限,母亲日夜不离手地把她抱在怀里暖着,捂了三个多月才把她捂出生机来。转眼一挥间,人生已经度过一半了,不免感慨。她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要找谁一起庆祝呢?父母在老家,手机通讯录的那些姓名和数字,都显得那么陌生!大多只是偶尔聚聚的交情。连笙沮丧地发现除了江止水,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陪她过生日的人。
前天连笙刚刚和江止水吵了一架。
江止水晚归,凌晨才回来。连笙怀疑他外面有女人。
“你不要胡思乱想。”江止水否认,“我有很多工作要做的!”
“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他这样说,“除了晚归。”
连笙很努力地说服自己:他晚归早出不过是因为太忙。
连笙回忆起那些温馨的蜗居日子。那时候她和江止水住在几十平的公寓里,一下班便挤在一块儿。她总是枕着他的手臂睡到天亮。
渐渐地,江止水生意越做越大,房子越换越大,连床也越来越大了。他开始忙碌,开始抱怨她把他的胳膊枕得酸麻。然后便各自睡觉。偌大的一张床,中间空得可以再多睡两个人。
她爱了他那么久,难道要放弃他?没有理由的。就算他外面有女人,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手段而已,至少他还是会回家的。
他逢场作戏,她自欺欺人。
这样也好,至少这个家还在——假装看不见华美袍子下爬满的虱子。
她不想再跟他吵架了,更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四十岁生日。连笙给江止水打电话,他没有接。想了想,传了条短信给他:
“今天我生日,等你回来一起庆祝。”
然后,连笙出去买菜,在腥膻嘈杂的菜市场中梭巡,买了各式的鱼肉和菜蔬,又去买了蛋糕。晚上六点穿上围裙开始忙碌地洗菜、做菜。连笙想,等菜做好了,江止水也应该回来了。他会像往年一样带回一束芍药花,柔声地跟她说一声“生日快乐”,那样她所有的不满就都会消失了。做好菜,连笙坐在梳妆台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底两晕淡淡的黑眼圈。没有办法,只得用薄粉将那憔悴掩盖下去。女人一过了二十五岁,就不得不依靠这些东西留住美好容颜。
她已经四十了!原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苍老了。
让人恐惧的苍老。没有任何原因的苍老。
女人四十,如春末婪尾,由绚烂至寥落了。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连笙的心也一点一点暗下来。桌子上的菜从热气腾腾到毫无温度。江止水依然没回来,甚至连电话都没有回一个。小区的电子门每开一次,她都以为江止水回来了。楼层的电梯每停一次,她也以为江止水回来了。楼道里偶尔一声男人的咳嗽,她便急急站起来,以为江止水回来了。侧耳半晌,门口一点动静也没有。
隔壁在打牌,洗牌的声音夹杂着欢声笑语,传到她寂静的客厅。夜深时,寂寞的人能听得见整幢大厦的声音。
连笙独自对着一桌子变得冰冷的菜,蛋糕上尚未点燃的蜡烛似乎都在嘲讽她的等待。一种被遗弃的感觉袭上心头。她为什么要等他?她为什么要守着这么冰冷的一个空房子,像死亡植物一样散发着静寂腐烂的味道?不,她不要在房子里腐烂下去,她要出去!
她应该去喝上一杯,为自己庆祝。她要找一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去过她的四十岁生日。江止水不在乎她,那么她自己在乎自己好了!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连笙去了最热闹的酒吧一条街。以前不敢一个人来,是因为她怕遇见酒吧里勾搭女人的男人。今晚,她却不想管那么多了。她的身体还值什么?
“一切还好吗?挺好。那来就喝一杯吧。
一切还好吗?不好。那也来喝一杯吧。”
街角一家小酒馆门口的LED小黑板上写着两行字,连笙看着笑了起来。就这家吧。好不好都要喝上一杯。
走进去,酒馆面积不大,中心是一个四面环绕的吧台,暖红的昏暗灯光跟酒柜中深深浅浅的液体共同交织,给店内笼罩上一层神秘又暧昧的色调。往下走是小小的舞台、十几张酒桌及一些包间。没有想象中的混乱。香水味汗臭味烟味酒味各种味道夹杂在一起,还是令连笙皱起了眉头。一瞬间有了逃离的念头。能够逃到哪里去呢?回去,又是一个人对着空空荡荡的房子。不,她不想要回去。她想要逃离那个空得让人发慌的大房子——那已经不是有灵魂的家了,它只是一个房子而已,还是空到冰冷,令人害怕的房子。房子越大,就越叫人恐慌、不安。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