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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问题(中篇小说)/丁邦文

(2021-10-13 10:47:28)

档案无小事,两个不一致的档案中的出生年龄,到底哪个准确,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出生于1961年?一字之差影响到老柳的升迁,且触发一系列不为人知的官场规则。小说有种无处说理的荒诞感,却直逼官场真实现状,触动人心,发人深思。

 

年龄问题

丁邦文

 

 

放下电话,柳卫东蒙了。

蒙了的柳卫东,嘴大张,脸紧绷,眼圆瞪,一口气憋在胸腔吸不回去吐不出来,近乎窒息,难受至极。

打电话的人是老张,江北县政法委常务副书记。电话里的老张,声音低沉,语调凝重,只为通报一件事,一件大事:

“老柳,柳主任,你的年龄出了问题!大问题!具体情况,我让小黄和你说。”

江北县政法委与综治办,两块牌子一套班子,同属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老郑领导,日常工作由老张主持,人事、行政、后勤归拢在一只锅里搅勺。分工上,老张偏重政法委,柳卫东是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

听得出,老张打来这通电话时,是在移动的汽车上。

早晨刚上班,也就是一个半小时前,柳卫东同老张在走廊上碰过面。老张说:“我去县委大院一趟,为你的好事跑腿哩。”

跟在老张旁边的,是政法委组织委员小黄,人称黄组委。

老张说的好事,柳卫东当然清楚。

前不久,县里腾出两个副处级非领导职位。瞄准这几个位置,等着顶替上位的人,队伍排到郊外十里坊。队伍里,自然都是江北县资历深、道行高、能力强的正科职老屁眼儿,人人皆非等闲货色。明着大家不动声色,暗地里其实早就刀枪剑戟齐上了。这也难怪,一个县,除了四套班子之外,统共就那么几个副处位置,那么多部委办局院行社的正职官员,外加十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哪个不是红眼睛绿鼻子地紧盯着?经过严格的民主推荐、测评、考察、打分等程序,县委又考虑到柳卫东当年上过前线打过仗,在战场上负过伤立过功;转业回来后在公安系统苦干二十年,从普通刑警一直做到副局长,立了一堆二、三等功,评过省劳模;调来综治办十年,副主任五年,正主任五年,工作成绩很突出……基于此,柳卫东列入拟提副处级之列。

对柳卫东来说,这当然是件好事。饶是农村出身贫寒本色,经历过战争与生死,看淡了官位职级,可毕竟再有两年就退休了,这时弄个副处级,是对自己的某种肯定与褒奖,退休后的待遇也不一样。为此,柳卫东内心喜悦加感激,周围同事也替他高兴。

最近这几天,张副书记和黄组委为这事没少往县委大院跑,事成之后一顿好酒笃定没跑。可是,在这节骨眼上,竟然出现了什么年龄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老张选择在车上打电话,说明事情紧急且重大,或者表示事情棘手且尴尬,电话里讲比当面说容易开口。

那边,老张说完开场白,接着将电话交给了黄组委。

事情的原委,黄组委很快便说清楚了。

按照规定,凡是需要提拔的干部,县里要重新审核档案,包括历年个人事项登记等重要历史资料。

这一审核,问题来了。

在柳卫东的档案里,有一份入团志愿书,出生日期一栏里,赫然填着19609月,整整比实际年龄早了一岁。

“柳主任,我和张书记刚才都看过那张入团志愿书,从字迹上判断,应该是您上高中时亲笔书写。”黄组委说。

“是啊,入团志愿书当然得自己填啦。这有什么问题吗?”柳卫东不解。

“问题就出在您自己填写的那个19609月上,与您档案里后来所有的材料都不一致。从当兵开始,您的出生日期就变成了19619月。”黄组委说。

“什么变成?我本来就是19619月出生的嘛。那个19609月肯定是错的!当时要么是笔误,要么是记忆或推算上的差异,这对于一个16岁的少年,不应该是什么大错误呀!再说,后来所有材料都是1961年,正好说明那个1960年是错的。否则,当兵政审那么严格,不会查不出来。还有,居民身份证、户口簿、公安机关户籍册都能证明,也都是法定依据嘛。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能弄不明白?”柳卫东不以为然。

“可是,可是,这些情况我们都帮你说了,他们也都清楚。关键是,您填的那份团表很要命哩,柳主任,这个事情弄大咧!”黄组委欲言又止,说话吞吞吐吐。

那边的老张,似乎有点不耐烦,骂了一句什么粗话,将电话接了过去。

“老柳,现在的事情是这样。据说县里根据上头的一个什么通知,前两年出台了个规定,对于干部年龄,凡是档案上记载不一致的,一律以最早记录的那次为准,任何人不得例外。据说,这是纪律,铁的纪律。唉!”老张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情况,别人不了解,我还能不了解?我费了好多口舌帮你据理力争,他们才松了一点缝隙,说是只要能找到最原始出生记录,比如准生证、出生证、防疫记录之类,包括出生时的户口原始底册,都可以作为参考。可我知道,什么准生证、出生证、防疫记录都是胡扯。我们这些六十年代出生在农村的人,哪有这些名堂?还有,听他们的口气,应该是查过户口底册了,好像没查到。照着这个意思,事情还真有点麻烦。”

说到户口底册,柳卫东忽然想起一件事:在他当兵期间,老家丁家塘公社的户籍库遭遇过一场火灾,里面的东西全部付之一炬,所有户籍资料都是后来补齐。这事,他原本不知道,转业到公安局工作后,老家经常有人找他帮助查这找那的,也就知情了。没查到,兴许因此。

“老张,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这件事基本上就没有余地了?也不容申辩了?”柳卫东有点生气,却尽量缓和语调。

“唉!”张副书记还是叹息。

“我的出生年龄,只能按照那张入团志愿书上的时间认定,也就是说,我凭空多了一岁。而这多出来的一岁,不仅使这次提拔泡汤,还将决定我的退休时间提前一年。说不定,根据这个情况,还可认定我弄虚作假、欺骗组织。老张,是这个意思吗?”柳卫东有点激动。

“事情当然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作假、欺骗什么的纯属胡扯。可是,提拔和退休应该是这么个意思。你也知道,这次提副处竞争很激烈,如果你这个年龄问题被认定,提拔估计有困难,退休也得提早一年。”老张实话实说。

接下来,老张似乎还想安慰柳卫东几句,可是他这边先挂了电话。

柳卫东丝毫没有责怪老张和黄组委的意思。他们都是好意,不能把气撒在他们身上。

柳卫东走出办公室,来到办公室室外的平台上。

他不吸烟,但这时实在想抽一支,用剧烈咳嗽来掩盖内心的不平。

初秋时节,风光正好。放眼远望,四周一片葱郁与缤纷,各种颜色的鲜花或含苞或怒放。满眼好景,在柳面前却什么也不是。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柳卫东需要认真冷静地清一清理一理。

是的,本人柳卫东,出生在本县西部那个叫作丁家塘公社梁柳甸大队的地方。大概五岁时,开始有了记忆,最早是关于祖父生病、去世,然后进小学读书,之后就什么都记得了。小时候,关于自己的生命信息,似乎是从回答别人“你几岁啦”开始的,三岁、五岁、十岁,报的全是虚龄,很久都不知道还有实足年龄、周岁这个说法。生日当然记得,农历八月初一。属相也清楚,属牛。出生时间是三姐告诉的,晚上七点左右,用她的话说是“散乌”的时候。柳卫东后来考证过,“散乌”是对天色将暗未暗状态的形容,是夜色初笼、薄霭轻绕的昼夜交替时分。

当兵之前的十八年间,柳卫东几乎从不在意自己的出生时间,好像也不需要在意。当兵开始,考军校、入党、提干、立功受奖、转业等等,有了政审的说法,需要不断填写各种表格,自此,出生时间成为每表必填的固定项目。这时,柳卫东不再是一个自由散漫的农民,不能只记得自己的虚龄,而是要将虚龄、属相对应到具体公历年份,这便有了确凿无疑的1961年。至于生日,那时查不到万年历,只能模糊,在农历上横加一个月,八月初一变成了公历91号。很多年之后,柳卫东查过万年历,才知道自己的公历生日其实是910日。可以肯定的是,对于出生时间这样重要的信息,当兵政审时一定由武装部与公安部门联合核查过,派出所有现成的户籍底册——那时还没有发生火灾,确认起来很方便。从1979年入伍后的40年间,196191日的记载应该从未变过,具有法定功能的居民身份证也可佐证。

“可是,那份入团志愿书上的时间又是怎么回事呢?”

柳卫东完全记不得那张表格了。当年,在什么情况下、由什么人介绍入团,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他只能想象,42年前的那个柳卫东,16周岁,瘦弱矮小,其貌不扬,对于入团除了激动、兴奋,应该还未及仔细思考更多。至于那份表格,是铅印、打印,还是油墨推印,上边的文字是用圆珠笔还是钢笔填写,更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

然而,恰恰是这样一份陈年表格,突然跳将出来惹是生非,成为拦住柳卫东再进一步的障碍,或许也将决定他突然多了一岁,必须提前一年退休。换句话说,如果年龄问题一旦被认定,他便不再是原本的柳卫东,自己突然就迷失掉了。

想到这个结局,他有点不寒而栗。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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