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仰望（组诗）

刘艳芹

 

爱，是左耳上的一颗痣

我承认，我爱过你

爱过三月的阳光

七月的蛙鸣

也爱过冬天的屋檐下

那一排倒挂的冰凌

 

在这之前，我还爱过许多

能折射光芒的物体，比如

暗夜里的萤火，哭泣时的自己

 

我的爱

总能诱发一些或实或虚的修辞

仿佛从一片叶子的豁口

打开的金黄色的原野

 

有时，我看见你从千里之外走来

绕过山水，绕过宿命

绕过一切不计后果的结局

有时，我看见花儿在喧嚣里死去

而我驯养的小鹿

总是在黑夜里跑回丛林

 

我站在岸上，挥舞着旗帜

我的爱汹涌着

像一群激勇的斗士

在冰冷与火热的深渊里

一次次自焚，重生

 

爱的惯性

一步一个秋

这深陷的冷与清愁

 

我怀疑

我爱死了春天第一只报青的鸟儿

夏天最后一朵盛开的花

 

出于惯性

下一刻，我将会爱死守城的劲草

呼啸的风声

 

我如何忍心爱你至死

亲爱的，趁秋天还在

我的血还热着

我要将黑夜一一复活

除了火红的柿子，灿黄的谷秕

我要给你冬天的第一场雪

 

我要让这人间的精灵

带上白天的琴音，夜晚的灯火

铺满你途经的山水

一更又一更

 

好吧，我认了

我认了

通通都认了

认下我该得到的

也认下不该归属我的那部分

 

白天，黑夜

奖赏，惩戒

都被我换作干粮或药汤吞下

 

这个时节

本应把风筝放回天空

把小草归还大地

 

而我安于荒凉的领域

抱着唯一的篝火

看星辰，看命数

看一个个走失偷渡的人

 

孤独

是一个贴心的知己

我缄默

对于世间万物心怀感激

包括生与死

同样深信不疑

 

 

低矮地吐芳

你说

我的陈述需要佐证

而我能够托出的

除了黄昏

除了远方的一抹绿色

还有故乡泥土的方言

 

你看

夕阳下的矮瓜

将春天嫁接，结出阳光

也结出雨水和日子

 

它匍匐的姿势

多像朝圣者打出的手语

此时，我爱它的低矮

更爱它幽幽地吐芳和纳新

 

壮观

飞的、爬的、跑的、跳的

这个秋天

能走的都走了

只留下谷子

在裸露的打场

一声接一声地呻吟

 

好吧，我允许你叹息

允许你放下沉甸甸的收获和赞美

 

一朵花开满整个春天

一滴雨将地上的种子浇灌

你裂开自己

喂养生活

 

仿佛晚秋的落枫

纵身一跃，跳进自己的火红

 

放生

这个秋天的午后

一只裸奔的蝗虫

突然在我身边驻足

 

我不知

它饱含泪水的双眼

是缘于恐惧

还是对自己一生的忏悔

 

它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前路漫漫

我们都抱着无力破解的咒语

 

阳光下，我双手朝天

将它放生

沿着那条优美的弧线

一并将自己放生

 

 

我头发里的大风（组诗）

张好好

 

我笨拙知晓的根柢

如果世界空空

我在某天清晨穿上毡靴

默默启程

一路向北

贝加尔湖

 

那是我笨拙知晓的根柢

生命根柢之地——

我以鞑靼为我的旗帜。

 

我但愿着

一份呼吸

青草里的洁白

青草里的吟唱

它们永不消逝。

 

我放弃一个人世

在某一个清晨笨拙穿上毡靴

走向冰面闪耀的另一个人世

或许那里丰盈

或许那里也空

——我的泪珠落下

它们是悲伤的欢喜。

 

我头发里的大风

我记得我的人生熹微，她

闲闲荡荡穿过苜蓿紫的戈壁

高岗上的红柳花对她轻轻喊

她的头发里充满大风。

 

多年后，有人说我是一个疯子

因为那红柳大风总是来推搡我

我常趔趄，趔趄于人世的挤挤挨挨。

 

世间自有公正和温柔

这正是造物主，善解人意的小小秘诀

他让那最初也是最后的大风，永存我心

他允准我昏蒙，畏惧，大哭。

 

现在，游戏结束了，我的手

交付到真实里，这一个坚定的世界

苜蓿的紫花依然直抵天穹

红柳的红花满高岗燃烧，燃烧了许多年

我头发里的大风，河谷里的大风

它们猛烈呼应，彼此融合。

 

我以我手松开头发，那大风猎猎

我是一匹红鬃马，而你正好走入。

 

我怎么能够不对你诉说

我怎么能够忍心

以一块旧年的马蹄铁

宣誓我对科尔沁的爱情！

 

我怎么能够不对你诉说

那低矮的土屋，红松的房梁

我的欲哭却圆满的人生

我的迷惑却清晰的他们！

 

包裹住我的，褴褛的棉絮

我们的毡毯，这深灰色的方舟！

 

一个人的心里

一座城池应该有一口每日发声的古老的钟

我愿身居拥有宏大钟声的荒老乡间。

 

一个人的心里应该有挚爱

是一把大火未燃之前

她小心保存的金色的钟声，牛粪的青烟

风吹过草尖，到那天边，晚霞的潋滟

和那蓝冰的安详和呼吸，唇和齿，那肺腑。

 

——一个人的所言，皆应出自肺腑

在冬日的黄昏，我们携手漫步河谷

又来到壁炉前的旧毡毯坐下——

这令人惊异，甚而战栗的生命！

她幸运地拥有了她的深处渴慕的一切！

 

沉沉的河水

沉沉的河水——往欧洲去

西逝的河水——夕阳染橘红

 

这是我们的家乡，河沙卵石风猎猎

棕黑泥土，洋芋的白花朵，海棠在睡

老父亲——最后一次踯躅果树下

用伤口飞翔的人类，总是有

 

有一种叫作额尔齐斯河的往事

本应是天使集散地的人间

 

而策兰用伤口飞翔

策兰的针织毛衣，浅灰风衣

策兰的衬衫翻领，月黑风高命悬一线

逃亡，出埃及记，欧洲的河流黑沉沉

月亮金灿灿，铁蒺藜如海，他这孤舟

 

我们惊骇于内心深处有冰窟

满不在乎嚼口香糖——怎么办？

如此彻骨啊，起身后，胴体的物化

灰色大脑物化，手心温暖的抚触也物化

让我们相信彼此的安静和眼泪吧

而不是满不在乎地，佻跶，不恭

让我们稍微多些敬畏——夜色一来就回家

 

策兰爱过一个女子——巴赫曼

风琴和格子，棕色眼眸和短发；

策兰把性命这包裹交给——吉瑟儿

露出胸口里的伤、身体隐秘胎记

 

某一年，我对你，亮出一串空荡荡的钥匙

它们不朝向任何一扇门，所有的门都升天；

我更使劲地撕开伤口，听见坚硬布匹裂开

一直以伤口为羽翼，飞，扑扇，飞，扑扇。

 

眼睛

大地想要一双眼睛，看天空

于是有了贝加尔湖的深邃。

 

人在昏蒙的迷境中，失声痛哭

马的温柔的唇，它的眼睛。

 

天空想要一双眼睛，看人世

于是有带着钉痕浅白的手窝。

 

生命的美就在——心酸却微笑

浅淡的矢车菊，马儿常遇见它们。

 

 

 

人类与自己身边的动物（组诗）

朱家雄

 

童年和蚂蚁关系不一般

蚂蚁们抬头仰望的时候

能望见童年的朱家雄

那无比巍峨的身影

山一样地俯瞰着它们

 

巨大的危险凝视着蚂蚁们

随时都可能砸下来

可蚂蚁们目中无人，泰然自若

相处的时间不短了

切身的体会使它们相信

他不会伤害它们

 

可惜朱家雄当年只是个顽童

还没受过教育

天性亲近大自然

尤喜与小动物们打交道

却不知道既然把它们当朋友

就不该辜负它们对他的信任

 

朱家雄屏息静气地观察

他的好奇心招展着他的童年

也装点着这个春日的下午

 

此时此刻，他的顽皮又要出击了

他想看到蚂蚁们口水直流的情景

他想看到菜青虫的痛苦

朱家雄的恶作剧箭在弦上

他小小年纪，手段却是不少

 

壁虎

小壁虎，你可记得

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否

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啊

都过去好多年了

我却还在把你怀念

 

很久以前的那个小小读书郎

拨开窗帘外的晨曦

精力焕发地亲近他的语文课本

学生嘛，学业为大，早读不可废

小壁虎啊，我就这样，遇见了你

 

伙计，你趴在扉页间

玲珑剔透

主人似的恬静

你不是临危不惧

你是还太小

还不懂得这世间的险恶

 

神闲气定的小壁虎

满不在乎地卧在我兴奋的注视下

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焉能不有点生气呢

打小我就是个重量级淘气大王

今儿个既有机缘狭路相逢

就有请你小子领教一下我的厉害吧

 

我不去想你的来历，有什么琢磨头呢

你不就是想题个词，曰：

“本公子到此一游”什么的吗

只可惜来错了地方

我的地盘上你也敢胡来！？

 

小心翼翼我埋伏好手上的动作

我对你喊一声：小子，看招！

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掌

果断地合上书页

果然大功告成！

小壁虎，我要逮你还不是小事一桩吗

 

我一边祝贺自己刚起床就有意外斩获

一边口念传说中的降妖法诀乘胜追击

千万别因仁慈而使它能够轻易脱逃

那就再压上另外几册厚点的课本吧

半晌，我也听不到你的任何动静

服气了吧，我的小兄弟

 

在班干部岗位上一向以恪尽职守著称的我

英文晨读刚结束就马上进行复查

通过手指的触觉

隔着封面感到你的存在

我敢打赌你还在

乃重新压上镇妖塔般的一摞课本

 

我坏坏地笑了

小壁虎啊小壁虎

镇妖塔下的滋味怎么样

先忍着点吧，我们晚上见

带上门

我放心地去忙我这一天的事

 

当我把苦学一天的疲惫卸进小屋

乏困的眼神突然放光，哈哈！

我想起你还在塔下受难

就像孙大圣埋在五行山下

 

你一定还活着

我连忙搬开书山

口中念念有词

打开扉页，却见

壁虎你老人家依然健在

只是已干瘪

扁平如纸

 

凄惨美丽的动物标本啊

在我掌心你沉默不语

 

小壁虎

你没有像大圣一样遇上唐僧

我的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真抱歉

 

离开时，你没有见着任何亲人

也没有留下临别赠言

我离开房间里的阴暗时

你正离开这残忍的世界

 

小壁虎，年纪轻轻你就远行无归

我想我应该为你写点什么

 

可当我突然发现

你的眼睛还没合上

还闪着两点亮光

我的笔就摔在了地上

 

小壁虎

作为一名凶手

我难道还有资格为你写点什么吗

比如悼文

比如墓志铭

 

狗

小区里的狗真多

养宠物狗的人真多

傍晚出来遛狗的人真多

 

老头子老太太神情怡然地牵着狗

大妈大婶大姑娘神情怡然地牵着狗

大爷大伯和大老爷们儿也神情怡然地牵着狗

 

大老爷们儿牵的大狼狗威猛似狮挺唬人

大姑娘牵的名贵良种狗真够俊俏优雅

老太太牵的几只小狗撒着欢儿闹个不停歇

 

喜欢动物喜欢狗才养的吗

吃饱了饭没事干才养的狗吗

为了消解孤独寂寞才以狗为伴的吗

人与人的关系日益冷漠才养条狗来安慰自己吗

 

不论养狗的理由多么充足或牵强

狗与人类的关系之好却是众所周知

狗很逗很可乐狗通人性狗对主人忠诚

也难怪狗能在人类的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

 

瞧，相识的主人路遇时在互相问候了

瞧，两家的狗也在学着跟自己的同类打招呼

方式是互相亲脸碰鼻或汪汪汪地交谈一番

有时两家的小公狗与小母狗甚至会一见钟情

人类的心里这时便会感慨人类更应该相亲相爱

 

 

 

 

不如我们来跳舞吧（外二首）

朵朵

 

不如我们来跳舞吧

请你站直，准备好

在扫描仪前亮出你的心

 

配合键盘敲击的嗒嗒声

让转椅转得更疯狂些

还有夺命的电话你别接

让它一直响下去

好做我们永恒的舞曲

 

不如我们来跳舞吧

把时间的线头

扔还给你的老板

强迫他一点点拼接

编织一条好看的舞毯

 

在溺水的创意中打捞金色亮片

抽出周五做流苏的红丝线

灵魂出窍的时刻用星星装点

给昏昏欲睡的会议打个结

给流言蜚语锁道边

 

不如我们来跳舞吧

扯下会议蒙面的白布

叫醒那些装睡的人

让他们统统加入

 

伸直你弯曲的脊柱

撑开你蘑菇的小伞

打开恋爱眩晕的灯

戴上春风编织的面罩

踩着舞点快乐尖叫

 

不如我们来跳舞吧！

 

白领

把你的人生丢进打印机，

吐出三百六十五个日夜。

扫描仪严肃认真的追光下，

你无处逃逸。

时间，略过你，

顺着眼角的小纹往上爬，

悄悄吹灭你眼中的火炬，

把你捏成一只座钟，

摆在洁白的桌案上。

 

因为，你曾害怕，

害怕在荒野流浪，

害怕初升的太阳，

照进你内心的空虚，

害怕高山，

耸立在眼前，

让你自感渺小。

害怕流水冲走你的思想

于是，你把自己关进盒子，

固定或移动，

从一个盒子到另一个盒子。

 

清晨六点，

你揪着时间的耳朵：

“嘿，朋友，起床了。”

一把塑料转椅，

在办公室，

正等着你，等着你，

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冬天，万物赤裸，

你，却裹紧大衣。

 

忙碌

键盘愤怒敲击，

字符追打字符。

打印机疯狂呕吐，

像酒后吐真言的你。

事件如电话线缠绕。

铃声粗鲁，没礼貌。

你的大脑，杂草丛生，

将思想湮没。

忙碌，是傻子放弃思考的借口，

是疯子病情加重的理由。

忙碌，是你被时间挤到角落，

空气稀薄。

忙碌，是一种病。

一想到就这样，

一天天走向死亡，

我就吓得赶紧忙碌起来。

忙碌，是你和死亡捉迷藏，

你用黑布遮住眼，

就让它们看不见。

忙碌，是把自我丢弃，

被人点着火，

烧成灰烬。

忙碌，是贪心的贼，

把时间打包带走。

此时，趁他打盹，

我打开包袱，

偷回一点，

写首小诗。

 

 

 

 

朝露尽又生(外一首)

鲁橹

 

我们膜拜时间的流逝，写下诗篇

飞鸟惊蛇。龙珠召唤

顶礼供养的星辰，是皈依者

还魂的灯火

 

朝露尽又生

江湖有着冰封的日历

仰望星空，那一枚枚闪耀的勋章

表彰浩瀚宇宙成长的力量

它们是一片片张开的风帆

这一艘亘古以来的大船

幸免于瓦解，启程于归航之道

 

香案一直在。袅绕的祷告一直在

我们共享的幸福靠信念支撑

我们也共享缺憾，在万古长流中

从不放弃生命的危险之旅

 

结缘于陌生的水域，各取一瓢饮

我们珍藏远去的灰烬和碎片

并把未完的苦役

奉若甘霖

 

风暴起于未知

脚底下碰到的一湾水，你无法预知

它深藏了什么

而水质清亮，照见蓝天

一些劣质的云朵，羞于高挂

一些丑陋的细菌，隐藏于无形

死神嚣张，咒语的音量越来

越猛烈——

他不怜悯任何众生

他置风暴于未知

 

我们维护花圃，它抵抗不了落英

我们维护广场，它抵抗不了龟裂

我们在水里击打水

我们在沙里蹂躏沙

我们生存的空气，它接受击

打且蹂躏

它却把伤痕给我们

 

我们谁都是伤痕中发出惨叫的人

内心的低吼和身体的扭曲对

立又统一

撕扯纠缠中，玉帛和干戈结盟

凶险环生的夜晚笙歌燕舞

而风暴栖于未知，我们

觉，却又浑然不觉

 

让灵魂有翅膀吧

我们从不可能久耽于夜色

惧怕于汪洋，明知无底的深渊

没有字词可命名

仍要习惯喊出亲人的名字

——我们都在，依旧迷恋万丈红尘

 

 

 

 

不得不说的常识（外一首）

余庆

 

感谢我的影子

这么多年始终陪伴着我

从未对我的脚踝说累

感谢镜子

感谢它的诚实

和狮子般耐心的等待

感谢“祖国”这个称谓

即便使用某种可怕而危险的语言

我也愿意用祖先发腐发白的骨头起誓

我对她的爱是如何深沉

从北方到南方的路从西方到东方的河

所有发霉的早晨与生锈的黄昏

你包含有我已经使用和将要使用的所有语词

你由我们每一个人组成，且是每一个人

感谢美酒与劣酒

让我偶尔可以邀请月亮

可以打发许多个黑夜的虚无洞穴

有时候你还是神灵的某个隐喻

黑暗依然会降临

与你我息息相关的一些东西我们注定无法见证

比如石碑上的那个日期

比如阴刻在上面各自姓氏的笔画

关于孤独

伟大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已经说过：

生命中有过的所有灿烂，都需用寂寞偿还

 

再次返回北方

父亲当我再次返回北方

我不得不感谢你将我带至人间

这个由时间和空间组成的地方

即使你从没问我同不同意

我也要用同样的方式感谢我的母亲

如果缺少你们中的任何一位

我无法想象我会是谁，在哪里？

这首拙劣的小诗又将如何出生？

当然，生养我的不只是你们

也是你们的父母、祖先

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神话

是从寒带草原骑着矮种蒙古马南下的马蹄

甚至是佛陀、基督、穆罕默德的祷告

是梵天与毗湿奴在某个故事里无尽的争辩

我是我，也是那堆成山脉的亡灵和历史

我们不过是在遭遇所有人类

都必将遭遇的那一部分叫作命运的东西

这一切，

发生在我再次返回北方的瞬间与世纪。

 

 

 

 

与虫在野(外一首)

李昌海

 

将心脏缩小成

瓢虫心脏般大小

 

把身架放低至

和蚂蚁相同的高度

 

沿着蜘蛛网的路线行走

知道草蛉的家

 

借用蜻蜓的复眼审视

另一个空间

 

在一片叶子的边缘

以普洱、玉溪的方言

与虫漫谈

 

一次雨后

辽阔野地的召唤

 

一头钻进草丛和灌木丛

再也走不出你背影的

是一只凤蝶

 

民乐演奏

一波一波的清水从《渔舟唱

晚》

流进了《春江花月夜》

满头银发的指挥一身法术

指挥棒轻轻一扬，圆月冉冉

升起

再轻轻一点，白帆缓缓落下

那些发芽于管弦的指尖

如蝴蝶、雪花、白驹的轻盈

轮番在水面上飘舞

听众如一群温顺的羊

最后一刻，一架箜篌

凤凰展翅飞出了剧场

 

 

 

 

那些落下的树叶我继续爱着（外三首）

龚学明

 

我的惯性被突然打破

它们来自内心或外界的力

树叶的喻体承载两种心情

一种变浅，另一种蓄积

 

我爱天下的树叶

它们从我的手臂上长出并且逃离

仿佛是为了教育我

呈现生活和爱的过程

 

哦，那些落下的树叶曾经蓬勃

我们一起在时间中鲜亮和乐观

那些正要下坠的叶子

那些令我兴奋着的叶子，我爱着

 

远方的怨恨，沉默和隐忍

一棵树的遍体鳞伤

不可回避的

哭泣，那些雨中的花朵。我爱着

 

春天的鸟巢

得从冬天说起——

风在记忆中特别大

贫穷的天空只保留沉默

父母用枯枝的肋骨

撑起摇摇欲坠的家

 

（汽车在路上滑过

像岁月在悄悄前行

我无意间看到一只鸟巢

藏在我心中的这部分牵挂

在春天突然打开）

 

绿色的语言滔滔不绝

将一棵树说得如此饱满

光在炫耀中行走，忘却曾被全部收走

这些在风中忙碌的树叶

将对家的思念隐藏。而我——

忆起一个惊恐的梦：

熟悉的家阒寂无声

我喊爸爸妈妈，无人应答

多么急，多么急。我哭，我哭啊……

 

（谁看到春天的鸟巢里

有鸟鸣。请你告诉我）

 

在墓前

父亲走了已四年

一株松柏已高过墓碑；

那些新生的青翠令我们

深刻的记忆更加疼痛

 

母亲的哭声一成不变

断续的字句，我只听懂

“……叫我到哪里去找你……”

飞起的灰烬蝴蝶般落在她肩上

 

除了思念没变，都变了：

她的耳聋了，眼睛彻底花了

老人斑像一次次失败的呼唤

占据了她完好光整的岁月

 

……她突然绕到墓碑边

脸侧依在黑色的碑上，泪水饱满

阳光下的眼神悲戚，委屈

仿佛墓碑就是父亲的肉身

 

劳动者

亲爱的劳动者

树叶长出来，比一个人的汗水更多

 

五月是生长最快的季节

孩子在睡眠中微笑

云朵在被面上，比在天空中舒适

 

我们比什么时候醒得更早

天空追赶我们

时间与时间在

月亮的温柔和太阳的惦记中

相爱

 

劳动者，以听到鸟的叫声为光荣

他们手中的工具

以飞翔为光荣

 

我以看懂

神的勤劳为光荣

从露水中升起的音乐

以在水面上行走，为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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