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歌比人走得快(散文)/刘齐

(2021-07-26 11:17:10)

 

19591965年,我在沈阳读小学,每个假期,我都要到沈阳日报的资料室读书,主要挑好玩的读。有一本书叫《我看见了什么》,由苏联作家和画家合作,写一个外地儿童到莫斯科旅行的经历。每一页都有插图,文字浅显诙谐,与人为善。这是我以一年级的学历读过的第一本书,足有一寸多厚。

识字渐多,看书的口味也不断变化。从童话故事到战争小说,从漫画杂志到科幻读物,不断收获惊喜和乐趣。

写到这里,有一本书的封面“回放”在眼前:一个笑嘻嘻的秃顶老头平伸食指,让一个微型小孩儿立于其上,窥探一扇大门的锁孔。这本书叫《法国民间故事》。我觉得那个小孩像我,正冲着遥远的课外之所、好玩之地,尽情张望。《沈阳日报》是给成人阅读的报纸,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资料室里却藏有大量童话故事,看得我两眼昏花,乐不知返。

另有一本书的封面也于脑区“回放”:黄昏的天空在上,黝黑的树影和人影在下,上下合为一体,有点神秘,有点凄美。书名为《西流水的孩子》。西流水是一个抗日村庄,今天在我看来,也是一支曲子,一段时光,美好、忧伤,一去不返。当时的我,像许多粗心读者一样,并不关心作者是谁。直到近年一个偶然机会,才知道该书是老作家周而复先生写给少年儿童的读物。

西流水,周而复,多么惆怅、梦幻,一切都流走了,又都回来了,书香回来了,被书尘弄得掌心黑黑的脏手爪子回来了,资料室负责人——我的故去多年的母亲闻树,还有美丽的小佟阿姨、擅长木刻的老金叔叔,他们,都微笑着回来了。

母亲在子女读书方面相当宽容,从未强迫或诱导我说,应该看点“健康的”“正确的”的东西。饥馑和营养不良导致的浮肿,使母亲看上去很胖。

资料室的红砖平房外面,报社老院子里的假山也回来了。假山上有凉亭,有防空洞,该洞为沈报前身——国民党王牌新六军的机关报所遗弃。该报名叫《前进报》,没少刊发他们老长官廖耀湘中将的指示精神。不知何故,此后沈阳军区的机关报居然也叫《前进报》。我的父亲刘黑枷是沈阳日报的第一批员工,194811月他告别地工身份,腰里别着手枪,参与接收新六军的这家报馆,并写有诗句:

 

“撕碎《前进报》,齐唱明朗天。”

 

多年后沦为批判对象时,他的不少诗文都被断章取义,深文周纳。诡异的是,这首诗却得以幸免,无人质问:解放军的报纸你也敢撕?历史总有一些大大小小的谜语,留给后人猜测。

耳边隐隐传来印刷机械的振动声和街头汽车的喇叭声。那时沈阳的机动车辆不多,市内重要机构如沈报者,也仅有一辆浅绿色的苏联胜利牌轿车、一辆老绿色的美国威利斯军用吉普,还有一辆不知其名的陈旧摩托,用来给领导传递报样和文件。车辆的尾气也不像今天这般令人生厌,物以稀为贵,那时的汽油机油一氧化碳二氧化硫,还可能被人们嗅出某种现代化的先进味道。

假山是个好去处。防空洞内外,弥散着青草、鲜花、酒精和洞底潮气的混合气息。一些工业酒精大瓶子和截顶圆锥体小木头横七竖八,陈于脚下。酒精瓶里的液体大概用于清洗老式的、如今早已退役的铅字版面,而那些小木头则是轮转机专用大纸卷轴心的堵头。今天的我,宁愿将其看作特大号的葡萄酒瓶的软木塞,启开陈酿,追忆酒香,歌唱快乐。

假山下面的通道上,来来回回,行走着早期报社的编辑、记者、工人和行政干部,大家衣着朴素,心思也朴素,对未来怀着希望,却谁也不能准确料到,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样的结局。

这些父辈职工中,有一些我曾在资料室见过,都是静悄悄的人物,不大说话,即使说话,声带也不肯用力振动。他们只是埋头查资料、做笔记,只是听见笔尖的沙沙声,翻阅报纸合订本的哗哗声。渐渐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四下里一片沉寂,光线也暗淡了许多。胃肠鸣响,午间母亲从食堂买来的苞米面发糕,所费二分钱二两粮票,甜,掺有灾荒岁月难得的糖精,此时早已消化殆尽。所幸有免费的精神食粮支撑身体,主要是支撑心灵。心灵领导身体,身体就忘了饿,随着心灵一起傻乐。

忽然有人高声呼唤,我在高大的书架尽头发现母亲或小佟阿姨向这边探头。她们下班或是开会走得急,将我误锁在书海之中。领我出门,重新上锁。书我相隔,恋恋不舍。

现在回想,这种事应该发生在暑假,暑假天长,无须点灯。若是寒假天黑得早,资料室奉行人走灯灭的节约原则,断不会容许小孩子猫在角落里独爽。

后来,资料室搬到三经街的现址,我也从少儿变成知青、工人、写作人、天涯人。

 

 

1960年代初期,沈报有一处建筑,简陋、欢乐,至少我认为它欢乐,它的名字也有个“乐”,全称:俱乐部。内里充满美好气息,外加一股油漆味、尘土味。

俱乐部给我的记忆首先是小人书。什么叫心花怒放?见到小人书铺了一桌子一地,心花就怒放。免费与否,忘记了,内部的书,内部的小孩儿,看一本也按行市收取一两分钱?想来不会。看管俱乐部大门的,是一位姓邱的鳏寡老人,嗓音严厉,不大讲情面,我们私下叫他“秋鸭梨”。对不起了,邱大爷。

俱乐部经常放电影,不对号入座,一张木条椅能容三四个人,椅背耷拉着一块细长木板,支起来能当小桌,开会记录。我不关心记录,我关心支撑木板的三角形木块,感觉它像手枪套。

看得最多的是苏联片,有一部《青年时代》,彩色的,一男一女,互相认为,彼此可以亲如一人,于是接吻,地点在碧绿的田野。突然希特勒的飞机呜呜飞来,轰炸、扫射,幸福到此结束。变幻的光影中,报社职工和家属神态安详,目不暇接,不少小孩还傻乎乎地张着嘴,仿佛要把电影吃进肚子。大家丝毫不曾设想,有一头凶猛的“运动怪兽”,几年后也要扑上身来。

除夕夜是俱乐部一年里最好玩的时刻,因为有游艺晚会,有灯谜。报社读书人多,制谜和射覆的高手也多。印刷厂排字和校对的师傅,天天跟方块字打交道,猜起谜来,并不输于编辑记者。大家辛苦了一年,此时混在一起,其乐融融。

我和六七岁的弟弟刘嘉陵也挤在人群中,我们喜欢智慧,更喜欢奖品。眼见灯谜一条条被人拿下,我们抢不上槽,干着急。幸亏我们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乐于充当我们的后盾。

父亲通常不去俱乐部,而是在家写稿,或者和母亲包饺子,听电子管的收音机。

那时没有电视、没有春晚,一些后来出了名的小品演员,还散落在辽宁的山区平原当小孩或者婴儿。

收音机主要播《白毛女》,回回过年播这个,又喜兴,又辛酸。这时的我,或者我弟,冒着寒风,穿过几条街,哈着白汽,撞开家门,把默记在心的谜语报给父亲。父亲当时并不老,也就四十一二,但我们觉得,他已经比较老了,因此比较厉害,说出的答案,十拿九稳,剩下的一个,更稳。

比如:“岛”,打一国名。我爸说,“海地。”

“虹”,也打一国名。我爸说,“以色列。”

我爸纯正东北口音,管以色列叫:以“腮”(读第三声)列。腮就腮,无碍大局。我们跑回现场一说,果然正确,得奖!

奖品很奇特,是冻梨,花盖梨,冻得黑黢黢的,铁球般坚硬,可充作没羽箭张清之兵器。票证年代,艰难时节,冻梨赛仙桃。揣回家,放凉水中“缓”,不久即可“缓”出亮晶晶的冰壳,壳中物已然酥软、酸甜。

在父亲的影响下,我的猜谜水平逐年提高,可惜他只教我们破解游戏中的谜语,没教我们破解人生的谜语。这个太难,他自己,他那时的无数成人,也都无力破解,大家轰轰烈烈、浑浑噩噩,从阳光明媚的谜面,走向雨暴风狂的谜底。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5期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