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拆迁(短篇小说)/陈秀民
(2021-06-18 10:32:53)马琢成亲后搬进城,整天玩耍,经济上靠着老马头的豆腐坊过日子。老马头除了做豆腐,还要伺候卧病在床的老伴,忙得像头驴。老马头几次让马琢他们搬回来,儿媳刘翠花却一百个不答应,她嫁给马琢是因为自己怀孕了。老马头骂儿媳妇没人情味,街坊邻居也数落马琢两口子不孝顺。一场大拆迁,把一切都改变了,谁之过?
大拆迁
陈秀民(蒙古族)
西京县拉大城市框架,决定拓展一个新城,整个西郊村都在新城规划区域内,大拆迁即将开始。
西郊村的老马头并不知晓,专心做他的豆腐,儿子马琢给他打下手。马琢十几岁就被爸爸拴在磨坊里,心里不情愿,可又有啥办法?爸爸本想让他好好念书,将来有点儿出息。可马琢那脑子,像灌进豆腐脑似的,从小学到初中,考试从没及格过。
马琢虽有些木讷迟钝,可长相蛮标正的,个头中等,浓眉大眼,鼻梁稍高,就是皮肤略微黑点儿。他最大的短板就是话少,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豆腐坊是座四合院,灰砖灰瓦,靠门口一溜门房是磨坊,一盘石磨转动了二百多年。院里本来有口土井,爸爸臂力大,一只手摇辘轳就把水提上来,后来安上自来水,土井埋掉了。正房与东厢房之间还有一个偏厦,里面养着两头毛驴,拉磨用的。
马琢每天半夜就被爸爸从炕上拎起来,爸爸把水桶里泡好的豆子拎进磨坊,他去偏厦把毛驴牵出来套在磨杆上,用黑布把驴眼蒙住,毛驴一圈一圈地走下去。而此时,爸爸则在西厢房点火烧水,把豆腐压包准备好。做好的豆腐由马琢脚蹬三轮车出去卖。马琢不愿走村串户,他不善吆喝,直接把豆腐拉到县城各大小饭店。往人民饭店送货最多,每次帮他卸豆腐的都是那个水仙似的服务员翠花。翠花水灵漂亮,二十出头胸脯就丰满得像座小山。一次两人抬豆腐箱,马琢不小心碰了翠花的胸,招致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马琢从豆腐款中抽出十元补偿,翠花嫌少,马琢说一次性补偿太多在老爸那儿交不了差,只能分期付款。翠花根本就没看上马琢这样的豆腐匠,那种鄙夷和蔑视即便再迟钝也能体味出来,翠花对于马琢,仅仅是暗自欣赏一下而已。以后两人一起卸豆腐,马琢特别小心谨慎。有一天,马琢卸完豆腐,翠花对他空前地热情,非让她到宿舍坐会儿。马琢喜出望外且不知所措,进屋翠花就把他的手强行塞进她的胸里。头一次摸女人,马琢神经错乱,差点晕过去。一个月后翠花再次把他叫进宿舍,羞答答的像半红半白的桃子。
“马琢哥,我有了。”
“有啥了?”马琢懵懵懂懂,一头雾水。
“傻子,这儿有了,你的种。”翠花指着微凸的肚子,嗔怪地挖了马琢一眼。
“啊——!那咋办呀?”马琢慌了,脸色煞白。
“还能咋办,你还是个爷们儿不?把我肚子搞大了,倒觉得没事儿似的。”翠花变脸的样子好吓人。
倔强的老马头气得暴跳如雷,没想到烟不出火不进、蔫蔫巴巴的儿子竟做出这等风流事,没办法只能把大肚子翠花娶回家。
翠花脾气不好,对马琢父母多有不敬,有时在屋里就指着马琢祖宗三代地骂,院子里的公公婆婆佯装耳背,忍气吞声。孩子该上学了,翠花说让孩子到城里学校上学,老马头巴不得让他们出去过,眼不见心不烦,在城里买个小平米单元房,马琢一家三口住进城里。马琢照例蹬着三轮来到城郊四合院拉豆腐,每天往返两次。
惊蛰一过,南方避冬的大雁陆续北归了。大雁飞翔时而呈一字扁担形,时而呈人字形,无论队形怎样转换,一直井然有序,紊而不乱,发出“嘎嘎”的叫声。马琢送豆腐时总停下来听听雁叫,出神地看着大雁徐徐北飞。
“老马头,你家撞上红运了。”
邻居张友贵来他家串门,带来一个没头没脑的消息。张友贵是个好吃懒做的主,游手好闲,经常聚在一起推牌九,输多赢少。这人长着一副好嘴,秋收时老马头常雇用他收豆子,凭三寸不烂之舌把庄户人忽悠一番,然后无耻地压价,而交给马家时又把价格抬高,赚中间差额。
“啥运头?你小子没事吃饱撑的吧。”
老马头不待见这样没起色的货,也没有好脸色。这两年也不用他收豆子了,他心忒黑,从正月到腊月从他家捡豆腐一直赊账,脸皮比铜钱还厚。
“县里要建新城区,占的就是我们这块,县政府也要跟着搬过来。”
“我们这一片都得拆了?”
“那当然,你家院套大,这回不是发大发了吗?”
张友贵说完信手捡几块豆腐走了,像拿自家东西一样。老马头脸上并没兴奋之色,他忧心的是老宅拆迁,马家豆腐也就失传了。他坐在炕上从腰间抽出烟袋,猛嘬了一口,烟袋锅嗞嗞啦啦冒出火星。抽完烟把烟袋往炕沿上磕了磕,顺手抽出一个枕头放在老伴身后,让老伴依着被垛坐一会儿。老伴前年得了脑血栓,虽然治愈还是留下后遗症,一侧身子瘫了,更多时都躺在床上。老马头除了做豆腐,还要照顾老伴大小便,给老伴擦身子。每天躺在床上气就不打一处来,养儿防老,摊上这么个窝囊儿子,倒成老子养儿了,尤其老伴生病后,几次让马琢他们搬回来,翠花一百个不答应。
拆迁的信息风一样弥散,西郊村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家家户户都掰着指头算拆迁补偿。马家豆腐坊成了村民聚会议论的中心,言来语去中,老马头大体估算出他家的补偿所得。夜里满月时院子一片皎洁,老马头盘腿坐在炕头想了一夜,觉得靠马琢把祖传的手艺延传下去是没指望了,还是把豆腐坊关了吧。
清早马琢把豆腐拉走,老马头目送着三轮车“吱吱扭扭”消失在薄雾中,想到这是他传了几代的马家豆腐坊做的最后一包豆腐,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西郊村后面的小河,河水流量不大,可从来不枯不竭,长年静静流淌。蹚过河就是三山镇,那里有这一带最大的集市。老马头把磨杆和豆腐包全卸了,东西厢房上了锁。出门前让邻居照看一下老伴,牵着两头毛驴到集市上去。他家的两头黑驴膘满体壮,很快就出手了,把笼头递给买主那一刻,老马头摸摸驴头,落下两滴浑浊的老泪。回来时见马琢的三轮车停在院门口,院里传来翠花的说笑声。
哦,太阳从西边出来啦?老马头狐疑地走进院子,马琢木桩似的站在西厢房门口。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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