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扑鼻(短篇小说)/赵仁庆
(2021-04-08 14:54:14)“我”的一个学生三番五次请我吃饭,原来是傍了大款的小三小四,担心她的“大哥”出事受牵连,想将名下财产转到“我”的手上——如此离奇的情感故事,如此雷人的托请,“我”该如何应对?
香气扑鼻
赵仁庆
那是前年冬天第一场雪后的晚上,我从一个酒局上下来,喝得十有八九了,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在经过乐天海鲜酒楼门前时,脚底一滑,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我莫名其妙晕头转向,趴在地上朝四处瞄了又瞄,才辨别清方向。正要爬起来,一辆白色丰田V8慌慌张张地刹停在我身旁,右前轮子已经刮到我右脚皮鞋,吓了我一跳。
我心下想到,像这类擅长急刹的马路杀手,真心是惹不起,不管你是年老年少白天黑夜,就是一个照刹不误,反正屁股后边有保险公司打扫理赔。对于我们来说,这根本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在于,车子是铁打钢造的,而我们是血水和肉泥拼凑黏合的,一旦与它们对对碰,骨头也好肉也好,除了一个疼,没有别的。
酒楼保安员跑过来,口气明显是站在V8车子一边,嘲讽我,这位老哥,碰瓷你也不选个好地点好时间,你以为我们和监控探头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是吃素的吗?
惺忪醉眼下,V8的女司机下了车,一身红呢子风衣,苗条细瘦,白白净净,走到跟前问我有没有被碰到。我鼻孔前飘过一股好闻的香水气味,格外清新。
我仰头眨眨眼,说,没碰到,是我喝得有点大了,自己摔倒的,不关你的事。说着,我趔趄地站起来,向前试探了两步,却发觉麻烦来了,膝盖不听使唤了。
女司机陡然惊诧地大声叫我,钱老师,是你吗?我是你从前的学生呀!星光小学!你是我们毕业班的班主任!我是林小红呀!你的亲学生呀!
我定睛细看,基本上认不出这个红衣少妇兼马路杀手的,是遥远的过去的哪一个黄毛丫头?不过,林小红三个字我还是隐约有些印象,仿佛那时候身体细巴连纤,营养不良,发育缓慢,智力中等,成绩平平,家庭里不是缺个爹就是少个妈,没有什么出彩的亮点。难以想象,女大八百变,竟然出落到今天这般风姿飘逸,富贵逼人。
就这样,我和我的亲学生林小红在时隔二十年之后意外重逢,开始了随后我们三心二意、心惊肉跳的交往。
第二天,林小红驾着V8专门接送我去第五医院看骨科大夫。好在是老毛病了,外力挫伤引发陈旧性滑膜炎,只需要静养恢复十天半个月就无碍了。
林小红连番自责赔不是,说,即使不登门报答师恩,也万万不能制造车祸坑害恩师,实在是罪过罪过。问,钱老师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你报出来,我去给你买。
我把一张饼子脸劲力扳到一侧,说,我早坦白交代过了,我这一摔跟你没有什么关系,都怨我贪杯恋酒,如果那天少灌两瓶啤酒,脚底扎根,踏石留印,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也省得疼了,你也不用过意不去了。
林小红逗我说,钱老师,你是说酒吗?这可不是吹的,金山银山我有没有先不说,就是我有,我送给你,你也不一定能要,可是,薄酒素菜,好酒好菜,美酒佳肴,吃香喝辣,管喝管添,我能管你的够!
于是,就有了一个星期后的酒局。
呼呼啦啦聚拢来十多个那个班上的亲学生,俊的、丑的、土的、洋的,外貌、谈吐和身份上的差异一眼就能看出去二里地。说来说去又都在驿城混事,却十几年照不到一面。围绕一张大圆桌共同举杯,圈出来一个同心圆,团圆饭的意思就使人心潮起伏。
林小红更会煽呼,说,钱老师为人师表德高望重,琴棋书画和异性妹妹都不爱好,唯独爱好这三加六(酒音),所以同学们一定要好好敬一敬他,叫他老人家喝美、喝透、喝高兴,哪怕是喝倒、喝醉、喝残废。
这跟刽子手听令行刑也没有什么分别,三个轮次下来,我就招架不住了,捂住杯口,放慢了自杀的速度。好在场面很快失去控制,学生们三三两两捉对厮杀起来,我则左右哼哈支应,听笑话看热闹,收获的信息还蛮多。
有的说,林小红V8的牌号太扎眼,四个8,满格了,按照咱们驿城民间的说法,车子高档价钱昂贵也就算了,还挂个这么牛叉闪闪绽放光芒的牌号,太过分了,免不了招人恨。
有的问林小红和她老头子是做什么生意的?另一个就撇嘴反问,做生意干什么?要老头子干什么?累不累啊?屯不屯啊?这年头还有这么玩的吗?说完,问答双方就默契地癫笑成一团,笑得那叫一个粗俗、一个埋汰。见过粗俗埋汰的,没见过这样粗俗埋汰的。
我揣着糊涂装明白,安慰自己,我是教过你们两年语文算术,但是后天你们不学好走歪路,实在是怨不得我。
一个说乐天海鲜酒楼有林小红两成干股,另一个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那个说我家有一个亲戚多年来定点给乐天配送干调辅料,关系处得钢钢的。就都说林小红果然不一般,四个8不是白挂的,V8不是白开的,皮肤又那么白,身上又那么香,整个是一个白富美呀。
有的说名媛皇宫SPA会所也是林小红开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奢华时尚国际范。其他人都点头,说厉害,这个产业百年不败,就是一个干赚不赔。有的作土豪新富状点评,一个是孩子的钱,一个是中年妇女的钱,一个是病人的钱,一个是死人的钱,都好赚。
大帮哄的酒席重在场面仪式,差不多也就散了。我呢,感觉是逃过了一劫,半年之内都不想再见到林小红,不想再见到这个以酒为主要武器的“杀手集团”的任何一个成员。年岁稍大,体格衰软,真是怕了这种阵仗。
没想到,才过了三天,林小红就电话约我去喝巴西咖啡,就在她开的皇宫SPA,说是除了聊天,顺便还要为我做全套的美容保健。
巴西咖啡?SPA?美容?保健?你看我像那种人吗?电话没有串线吧?
没好意思麻烦她来接,我溜达着去了。
好一通开眼界,果真是世界真奇妙,不看不知道。也品尝了,也体验了,就推托你们年轻人的花样我玩不惯,摆摆手扬长而去,自以为很是洒脱。又以为从此保持着纯粹纯洁纯净的师生关系,偶尔吃个饭碰碰头,也挺好,毕竟她财大气粗,呼朋引伴,倘若是遇到什么大事小情难关沟坎,还能够多个朋友多条路。
又过了三天,她又约我吃晚饭了。
我在心里掂量了好几个来回,怎么告诉我老婆呢?是直说那个白富美女学生又来腐蚀黏糊我了,让她起疑心;还是编谎说又和酒肉朋友们去解馋扯淡了,她才不会多心?
稀里糊涂地赶到饭店,发现真真又是单独约的我,还是二人法式烛光晚餐,我不由得想起“扎眼”这回事。我这么一个灰头土脸不修边幅的半大老头,赴约一个白面雪颈黑睛红唇火舌细牙的少妇,烛光隐约,乐曲缠绵,叫谁看了都不免撇嘴、紧鼻,太那个了。
莫非是她对我产生了邪念淫欲?要下毒手?这是什么口味啊?想想都脸红舌根硬。
我看出来,林小红有话要说,但是吞吞吐吐东绕西绕,似乎是试图通过酒肉、情谊、交往、美色等筹码一步步地靠近我拿住我,再开口摊牌。
我不得不在心里盘算好,横下一条心:反正我无职无权,办不了什么大事要事正经事,也没有做过什么过格违法违纪的事,只要是守住底线不和她上床,不被偷拍上网,不被捉奸报官,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林小红貌似漫不经心地打听了我工作和职务上的事。
我浮皮潦草地抱怨说,我三十一岁调离学校到区里,熬靠到今年五十挂零,副科级也整十年了,下一步呢,就是力拼在六十岁退休之前把正科级职务待遇解决了,为职业政治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话里话外的辛酸不言而喻。实话说,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对“仕途经济”的想法基本上是过去式了,该熬盼的都熬盼过了,心里早空了。
林小红叹了句,咱们差什么呀,差事,还是差人?
我应了句,寡妇的身上空落落——差人呗。
林小红就说,差人就找找人,往回找补找补,把火箭“发”到外太空我办不到,“发”几个区里的干部,我不是吹的,钱老师,你等着瞧。
这让我直接联想到了管喝管添的个人爱好三加六。
但是,你不得不相信鬼斧神工,我小二十年的努力,一步一个榔头,没想到,突然接到区委组织部的电话,说部长同志格外关心我们这些准老同志多年来的默默无闻、稳扎稳打,要找我谈谈心,请我过去。
我很不情愿地去了,面对一个小我十多岁、胡茬子刚硬了没有几年的部长同志,谈了一次心,就多个国内国际军事外交热点难点问题交换了意见,并将他暗示给我的三个位置明确地表了一个态。
没过几天,考察组一行三人锣鼓喧天地来到单位上转了一圈,那架势看上去,一两个月以内,我铁板钉钉要杠头开花。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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